第55章 一擊即中

朱雀繡簾在日影裏晃動著。

墨綠的軟綢子, 火紅的美麗的朱雀,高昂著頭,煽動著華麗的翅膀, 躍躍欲飛。

好像彰顯著她娘離開侯府的決心。

錦魚暗暗吸了一口氣, 很為她娘高興, 不由瞟了一眼臉早黑如鍋底的景陽侯, 輕聲道:“姨娘也是為了侯爺好。咱們吃罷。”

說著親手給景陽侯撿了一塊熏鴨,又給江淩夾了一塊,道:“不知道今兒這熏鴨是誰的手藝,你嘗嘗。”

旁邊晴煙道:“姨娘知道五姑奶奶今日回來,親手做的。”

景陽侯聽了冷哼了一聲, 並不動那熏鴨,自己夾了只紅紅的油燜大蝦。

錦魚:……

想了想,也顧不得她爹會不會生氣, 給站在一旁的幽菊使了個眼色道:“你撿幾樣姨娘愛吃的送進去吧。”

幽菊這才用海棠盤端了幾只碗碟上前,匆匆撿了幾樣,便退進去了。

錦魚見她沒動那魚, 想了想, 也就罷了。想來這魚得她爹先動過, 才好拆。少吃一頓, 也沒什麽。

食不言, 寢不語, 三人默默埋頭吃飯。

一時飯畢, 坐著喝茶,錦魚便道:“時辰也不早了, 我們喝過這兩杯茶便去跟夫人告辭,這就回去了。”

景陽侯端著青花壓手杯沉吟著。

屋子裏漂浮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錦魚也找不出話說, 江淩在別人跟前從來都是個悶葫蘆。景陽侯也是個嚴肅的人。

錦魚實在坐不住,扶著椅扶手,剛站起身,卻聽景陽侯道:“本來當著姑爺的面,我也不想提。不過想來你回了家,也會跟他說的。倒不如當面說清楚了。你也勸勸你姨娘。在府裏住得好好的,非鬧騰著要回洛陽莊去。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難不成一輩子放不下?女兒都嫁人了,就算瞧著女婿的臉面,也不能往莊子上去。不知道的,還當你姨娘在家又犯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罪過。在親家面上也不好看。”

這話來得始料未及。

錦魚怔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爹這般講規矩愛臉面的人……竟然當著江淩的面讓她當說客。

不對,景陽侯是為了說服她娘,故意領著江淩進來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按理她該順著景陽侯的話說,兩面裝裝好人。

可是在陪伴著她娘的那十五年歲月裏,她看到了太多她娘的艱難不易惆悵哀怨。

還記得她有一年冬天,她娘病了,發著高燒,說自己不成了,問梅姨,若是我死了,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淚。

梅姨只是抱著她一個勁地哭。

她那時才七八歲,並不知道她娘嘴裏的那個他是誰。

現在卻明白了。

就算如今她爹對她娘不錯,也不過短短數月,哪裏能夠彌補萬一?

她想了想,毅然道:“我倒也覺得姨娘回莊子上去更好。”

哐當一聲,地上多了幾塊碎青花,錦魚低頭,玉色的紗裙邊上濺得一點一點的灰色印子。

又聽得“砰”地一聲,景陽侯拍桌罵道:“你這叫什麽渾話?我還只當你是個明白人。不曾想,你竟也糊塗如此。”

錦魚眉眼一揚,正想辯解,江淩卻猛地擋在了她的身前,道:“嶽父大人息怒。其實叫小婿看,也是送姨娘回莊子上去更好。”

景陽侯站起身來,氣得一把黑胡子都在抖,片刻之後,怒道:“她天天鬧著要回去,怕不是你們夫妻兩個在背後挑唆的?可真真是我的好女兒,好女婿,負恩昧良!”說著一甩袍袖,就要離開。

錦魚一怔,咬牙沖上前去,死命揪住他的衣袖,道:“父親,府裏也不缺人,若是覺得伺候您的人不夠,只管再挑幾個就是。何苦非要讓姨娘在府裏受罪!”

景陽侯腳步一頓,猛然回頭,雙眼怒睜,吼道:“受罪?受什麽罪?”說著狠狠一抽袖子,那薄薄的秋香色杭綢呲溜一聲,破了。

錦魚往後一仰,卻聽人叫了聲“小心”,下一瞬身後多了一堵墻。

錦魚靠在江淩的懷裏,眼圈一紅。

替她娘覺得委屈。半世夫妻,她爹卻是一點不懂她娘。

“你說,你說,受什麽罪?你們母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受罪?當初你姨娘左一封信右一封信求著回來,我還當她終於知錯了,原來錯的是我!你們母女沒心沒肺……好……很好……滾,今日就滾,現在就滾!從今往後,再不許踏入景陽侯府一步。”說著腳步如雷霆般震震有聲沖了出去。

卻見一道墨綠色的身影追了過去,錦魚一驚,上前一把抓住秦氏。

這一攔阻,景陽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紫竹齋通往望燕樓的月洞門裏。

秦氏急得直掉淚,道:“他要磋磨我也就罷了。怎麽竟遷怒到你跟姑爺身上?若是姑爺的差事因此丟了,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