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錦魚自然不用繞到外頭走大門。

徑直從月亮門處走了進去。

望燕樓下守著的小童見了, 並沒大驚小怪說什麽,反奔進去問了,一時出來, 引了她進去。

她進到書房時, 見景陽侯仍像上次那般坐在書齋的西窗前, 雙手自然地搭在椅扶上。

夕陽在天邊掙紮著抹出最後一道暗沉的金紅, 外面的桑樹葉子早凋了一半,剩下的零零落落地憔悴地黃著。

她行了禮,從豆綠手中接過四張手絹,攤平在烏木大條案上,又把桌上的青銅雁魚燈移得近了些。

景陽侯垂目看時, 一團淡黃的光暈,黑紫色的桌面,如同一副月亮照著的畫框, 中間嵌了一副四拼畫兒。

四幅天青紗手絹,圖案並未如尋常般居中,反各偏內角一隅, 春夏秋冬, 正拼成一幅四季竹景圖。

一眼望去, 無論圖案設計還是繡功配色, 都賞心悅目, 令人驚艷。

他不由拿起那幅秋竹, 仔細看了看, 就見每一根竹子,葉子, 都用深淺不同的綠絲線與黃絲線繡出來,蕭蕭秋意盎然絹上, 全無尋常繡品的呆滯,構圖竟是不輸名家手筆,不由訝然問道:“你哪裏找的花樣子?”

錦魚歪了歪小腦袋,黑瀑般的發絲往左邊垂下,伸出一根玉蔥般的手指,點到了自己的鼻尖上,嘴角高高翹起。

景陽侯見狀,心頭大震,又多看幾眼,不覺胸中酸澀驚喜齊齊湧上,一時難以描繪。

認親之時,錦魚送的繡帕,他只看繡功,以為是從哪副古畫上描下來的花樣子,倒沒放在心上。

今日見這一共四幅,又相配得如此精妙,這才起意相問。沒想到竟是錦魚自己畫的。

府裏的孩子們,無論男女,他全都從小延請了名師,用心栽培。

幾個女孩子中,也就錦心在各方面要略出色些。

他也因此多偏愛錦心幾分。

可別的不論,單論繡品,錦心的與錦魚的一比,卻好比是魚目對珍珠,燭火照月明,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錦魚回府後,他為著顧忌許夫人與錦心,除了上回,也沒主動親近過,仍覺得有些陌生。

可他擡眼仔細凝視,這孩子確實是他的女兒沒錯。

她皮膚如玉色晶瑩,兩頰紅撲撲的,飽滿的粉唇彎彎翹起,尖尖的下頜,整個人清澈幹凈得好像秋天的長空,又明媚如朝霞,像極年輕時的秦氏。

眉毛濃密漆黑如鴉羽,一雙眸子亮如晨星,眉眼間卻又有幾分磊落的大氣,像他。

單論模樣……竟也是幾個女兒中最美麗的一個,性子也開朗活潑。

他不覺心裏越發軟和,親自把那絹子取了,吩咐身邊小童收好。

打眼見案上放著一個指甲蓋大小青花瓷盒,不由想起一事,將那盒子一推,對錦魚道:“差點兒忘了,有人還你的見面禮。”

錦魚先是睜著一雙大眼懵懂不明,旋即明白過來,頓時紅了一張小臉,取到手中,心裏雖是好奇極了,卻不好意思當著景陽侯的面打開。

玉鉤的事叫她徹底明白過來。

許夫人與錦心豪橫慣了,若她如剛進府時般一味奉承百般忍讓,自然可以相安無事。

可就算如此,只要擋了她們的路,她們一腳踩來,也絕不會有半分情面。

她之前想得沒錯,只有討了她爹的歡心,才能保得她跟她娘在這府裏的平安。

江淩送的東西想來也不會闖什麽禍,就怕太不值錢,惹了他的嫌棄,可怎麽辦?

可若是不給他看看,江淩都敢托他轉交了,她還掖著藏著,豈不顯得太小氣鬼祟?

她不過遲疑了一瞬,便深吸一口氣,把那瓷盒雙手往景陽侯跟前一奉,彎著眼兒,道:“不如父親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若是不該我要的,便拿去還給他。”

她一邊說,一邊拿眼角瞟著景陽侯,卻見景陽侯微眯了眯眼,審視她片刻,重又垂眸,面無表情,擺擺手:“我已經瞧過了。”

錦魚只覺得胸腔一松,眉梢眼尾慢慢揚起。

今天江淩與柳鎮同時上門,她其實有些怕景陽侯厚此薄彼,叫江淩難堪。可現在看來,景陽侯還肯替江淩傳遞東西,可見他對江淩印象不錯。

當下便大大方方擰開了盒子,就見裏面盛著的東西,比芝麻粒還細小,橢圓形狀,外表光滑,有黑有棕還有些呈淡黃色。顯然是什麽東西的種子。

她便遞到錦陽侯眼前,問:“爹爹可知道是什麽種子?”

錦陽侯搖了搖頭:“你認不出來?”

錦魚彎著眉眼,眼神如星辰般閃亮,道:“我瞧著像是蘭花的種子,卻也不敢打包票。回頭種得了,我挑盆最好的送給父親。梅蘭竹菊,蘭花配竹,倒也不會辱沒了父親屋裏這些竹子。”

景陽侯見她如此開心,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怔忡,問:“你還缺種子麽?有何值得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