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錦魚回到古香堂,再次進了梢間。

一進門就覺得氣氛有些異樣,青石地上一灘濕痕,王媽媽垂頭站在炕邊,丫頭們俱都戰戰兢兢的模樣,許夫人卻不在裏頭。

她上前給王媽媽打招呼,王媽媽一擡頭,錦魚就見她額角腫了個大紅包,黃黃的臉孔從眉間往下有一道奇怪的紅痕,胸前也濕了一片。

她不由好奇,便問怎麽回事。

王媽媽怨懟地狠狠地挖了她一眼:“還不是被你連累的。”

錦魚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多半是許夫人知道王媽媽帶她去偷聽,一怒之下砸了杯熱茶在王媽媽頭上。難怪王媽媽瞧上去這般狼狽。

許夫人表面和善,怎麽對下人這般刻薄?

王媽媽可是她的心腹陪房媽媽,怎麽這點臉面都不給?

倒叫她有些對不起人,便摸了摸隨身的香包,掏出指甲蓋大小的一枚小銀錠來。

那銀錠只兩分重,鑄成了牡丹花兒的樣式,十分精致可愛。

她伸手塞到王媽媽手裏,道:“媽媽拿著逗家裏孩子玩兒罷。”

王媽媽臉上露出幾分詫異,接過正要細看,卻聽得裏頭腳步響。她忙慌不叠地塞進衣袖裏,規規矩矩地縮到墻角肅立。

一時就見許夫人帶著兩個大丫頭走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了件家常梅紅繡灰海棠花的衫子。她瞥了一眼錦魚,往炕上一坐。

陽光從她身後照過來,臉上顯得黑沉沉一片。

錦魚忙要上前問安,可話未出口,便見許夫人揮手“咚咚”兩聲,猛拍了桌子,冷聲喝道:“五丫頭,你還不跪下!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花廳去偷聽?你這些個不知道誰教的下流作派,如今都得一一給我改好了!不然傳出去,咱們整個侯府的臉面都叫你丟光了!一家子的姐姐妹妹們都要受你的連累!”

這話說得極是過分,罵了她娘。

錦魚心中惱怒,下跪?她從小到大除了拜菩薩,還沒跪過人。這叫她怎麽軟得下膝蓋?可又不敢當面跟許夫人對吵。只得強忍心頭不快,上前行了一禮,張著一雙水瑩瑩的眸子,鎮定地看著許夫人,道:“母親,剛才的事,回頭您再跟我算賬罷。我想先跟您談個交易。”

許夫人的臉在陰影裏,眼眸中的兩點亮,閃得像黑夜裏惡狼的眼,十分瘆人。聽到這話,似乎有些愕然。

王媽媽在一旁低聲道:“夫人不妨聽聽,若是不能答應,老奴便給她灌了藥,送到家廟去,超生了她。”

錦魚:……

這王媽媽手上到底有多少條人命啊,怎麽動不動就要灌藥?可這話雖說得狠,其實倒是在幫她。看來剛才那小銀錠子沒白送。

她忙道:“母親放心。救人的事……今後誰問起,我都推不知道。只要……只要您……答應我一件……哦不……兩件事。”

許夫人的瞳孔縮了縮,臉色慢慢和緩下來,卻並不說話。

一籌莫展許久的事情,突然有了眉目,錦魚不免有些激動,接著道:“求母親給我姨娘跟梅姨……哦,梅姨……就是梅枝,我姨娘以前的丫頭,幫她們兩個脫了奴籍。”

許夫人的頭微微後仰,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旁邊王媽媽便問:“那第二件事呢?”

錦魚張了張小嘴,臉卻先紅了。

她剛才來的路上,想著那美少年若是娶了錦柔,實在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太過可惜。又想,若她只跟許夫人提一個條件,就沒了討價還價的余地。不如多加上一條。

可真要自己張口,又覺得還是有些羞赧。

王媽媽又在一旁催她。

她向來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被這一催,便一咬嘴唇,滾燙著臉沖口說道:“我……我的親事,不……不如就……就是永明侯府那個……三……三郎。”

一語未畢,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湧到了臉上,一顆心跳得像廟會上亂敲的鑼鼓。

屋裏卻極是安靜。

錦魚垂著目光,除了自己胡亂的心跳,仿佛能聽見烏木條案上鎏金三足龍鈕熏香爐冒出青煙的嘶嘶聲。

“果然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半天,才聽見許夫人冷笑一聲,如是說。

她不在乎許夫人怎麽說她。她只在乎許夫人同不同意她的條件。

想了想,她解釋道:“這兩件事,說到底其實是一件事。我姨娘這麽多年在莊上早過慣了,是為了我的親事才求著回府的。我若嫁了,她也脫了籍,自然是要離開侯府的。難道……這對……裏不是件好事麽?”

這話一出,許夫人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頓時睜得像個銅鈴,鼻翼微微翕動著,半天由驚訝到平靜,最後垂下眼瞼,右手搓著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大貓兒眼,半天道:“你可說的是真心話?”

錦魚只覺得壓在心口的大石頭突然被搬開了,滿腔的熱血在全身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