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南郊的私人陵園。

有專門的管理人員打理墓地, 墓碑被圈起來,四周包裹種植著新鮮明媚的鮮花,鮮花的種子一季一播種, 維持著逝去的人足夠的體面和光鮮。

時舒站在父母墓碑前, 想起從前的日子。

那時候,已經退休的外公和外婆在鄉下的農場上享受著種菜牧牛羊的晚年幸福,牛羊成群,貓狗繞膝, 自給自足的牛奶、羊奶,以及永遠新鮮的蔬菜鮮果,日子過得輕松愜意。

父母和她住在現在西山的園林別墅, 每周的固定時間會去到外公外婆的農場裏, 看望他們, 和他們團聚, 遛遛貓狗, 一起培育一些新的蔬菜水果。

她的母親時汐是早期鋰電方面的技術專家,父親更擅長經營管理, 他們攜手共同經營著一家傳統車企。

在傳統車企本就做得不錯的基礎之上, 母親卻獨具慧眼,另辟蹊徑在公司內部單獨成立一條動力電池項目小組,不計投資不計回報,專攻電池電芯方面的關鍵技術研發。

這也為後來時汐集團能夠抓住國家政策導向的風口,大力發展新能源事業, 實現業務轉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公司雖然忙碌,但那時, 有錢,顏值高, 事業有成,行業奠基者……這些光環加身的父母,他們仍能做到對彼此一心一意,恩愛有加,竟也成了當時圈子裏如偶像明星一般,羨煞眾人的一對佳偶。

母親喜歡鮮花,父親便專門去學了園藝,回來後為母親在自家的花園裏圈出塊地,除了研究如何讓花園裏的鮮花每天都開出最美的狀態外,他還會在每日露水初起時,為母親剪上一捧純白色的花束,插在餐廳的玻璃花瓶裏。

鮮花一日一換。

每天都保持著最新鮮漂亮的狀態。

父母的感情卻始終如一日,不曾變過。

時舒又想起她上幼兒園的時候,羨慕別的小朋友家裏有哥哥姐姐弟弟和妹妹,有一天放學回來,她拜托父母給她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父母思考了一個晚上,告訴她,每個家庭對於孩子的想法和責任感都是不同的。

在他們家裏,父母希望她能夠獨享父母的寵愛,而不是需要和弟弟妹妹分享父母的寵愛。

再者,他們不只是扮演她的父母的角色,還有別的社會身份,所以他們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再去愛另外一個孩子。

父母雖然不能答應她再生一個孩子,但是可以答應她接回來一個小狗弟弟,或者一個小貓妹妹,這樣,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個愛她的家庭成員。

或許她當時沒能夠真正明白父母的意思,但她想了一會兒,還是在兩個選項中做出了選擇,她回答說:“那就小狗弟弟吧。”

小孩子不擅長做問答題,不會思考問題背後的深意,於是大人們開始將選擇題的陷阱設置得不著痕跡。

從那天傍晚起,她就擁有了一只叫做“弟弟”的拉布拉多犬。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將時舒從回憶中拉扯回現實,淅淅瀝瀝的小雨淋在黑色的傘面上,將心底的情緒催生出更多糟糕和不耐。

……

十七年了。

這裏的花兒已經開了又敗敗了又開十七年了。

再過些年,她也到父母當初離開她的年紀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生前做琴瑟夫妻,死後能夠長眠於一起。

這樣的誓言如果變成了現實,對當初發誓的人和守誓的人來說,或許是一種忠貞不渝的圓滿,而對活著的人來說,卻是一種削骨剜心的痛楚。

每一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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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是沒有年夜飯一說的。

這一天,家裏所有的員工,管家、家政、司機……都會放假,空蕩蕩的私人園林裏是沒有人的。

對於已經稀碎,人丁單薄的家庭而言,年三十,彼此間最大的尊重或許就是,活著的人都能體諒地給對方留有處理掉這一整年裏所有糟糕情緒的私人空間。

這樣,他們才能在來年以活著的人的覺悟和姿態,給對方帶來樂觀積極,力量和堅韌。

外公會在高博的陪同下去鄉下的寺廟吃齋誦經,而時舒則會住在靠著陵園的南郊公館。

時舒在陵園陪父母一直待到天黑。

車子開出陵園後許久才有了住宅建築。

潔凈的馬路上人煙寥寥無幾,大街上張燈結彩,小區掛著鮮紅的大燈籠。

城市陷在節日的氣氛之中,車輛通過升降杆時,她降下車窗,物業分發給她新年禮物,一條喜慶的中國結掛件和一包薺菜餡兒的湯團。

她倏然想起一個矛盾的存在。

當全城都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時,只有一個地方,它一定是被熱鬧與喜慶遺忘的。

住在白裏弄的那個大男生,他現在在做什麽呢?他一個人,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滿世界找不到一個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