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會疼嗎?

房間燈光昏黃,很靜,曹銀屏搭乘電梯走得幹脆利落,沒給夏歸楚反應追上的時間,因為他已經被曹暮的話留住。

“您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曹南宗才是救苦救難的那個吧,這不現在就心急火燎地去樓下救火去了,臨走前還叫我早點回家,哪輪到我救他啊?”夏歸楚搖搖頭,指了指自己,“您大概不知道,業內都叫我魔鬼,我媽說我是掃把星,別說救人了,不給人添堵都是萬幸,您這要求,拜托錯了人吧。”

曹暮溫和地看著夏歸楚,眼尾的魚尾紋舒展優雅,和曹南宗相比,他的容貌並不算出眾,曹南宗那般不似凡人的美貌,更多來自雲流女士。

但兩人氣質中溫和的那部分卻十分相似,這也是夏歸楚願意等他下文的原因之一。

可曹暮卻話鋒一轉,提起另一件事:“小楚,你也知道今天照片上那個網紅,和南宗是同一個人吧,他為什麽要開這個賬號,和你說過嗎?”

夏歸楚心下一驚,原來曹南宗做這些並沒有隱瞞曹暮,曹暮既然清楚,雲流不會不知,這對夫妻之間沒有秘密。可他們冷眼旁觀曹南宗做這些,是什麽道理?

眉頭不知不覺緊皺,夏歸楚說:“他說為了治病,還說這也是一種修行。”

曹暮苦笑道:“這話很有那孩子的風格。但你信嗎?”

夏歸楚點頭又搖頭:“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說的是某種事實,但不是全部。”

話音落地許久,曹暮表情木木的,像陷入了回憶,他偏過頭轉向窗外,蒼老的手扶住沉重的頭,輕嘆道:“南宗沒有選錯人,你也是個好孩子。”

夏歸楚自覺在感情中失敗透頂,他承受不起一句“沒選錯”。別人誇他帥,誇他有才華的話,他也聽得多了早已免疫,但從小被左梅英罵闖禍精、掃把星,成名後各種謠言、嫉妒,他習慣了這些,反倒不知道怎麽面對長輩“好孩子”的誇獎。

好在曹暮也沒想從他那得到回應,老人只是盯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萬家燈火,自顧自說:“那天南宗突然告訴我們,他要離開持明和集團,做一些他真正想做的事。”

那是個晨光熹微的早上,雲流和曹南宗剛做完早課,回到餐桌旁和曹暮一起共進早餐。

一家三口平常溫馨的場面,在曹家非常罕見,他們家不同於普通人,從家中有專門的冥想室和藍薩爾的雕像,便可見一斑。

雲流並不常待在這,自曹南宗來曼城,雲流便常駐戈蘭,主持教務。曹南宗每月也需定時飛往戈蘭,即便住在曼城,也是住自己的房子。曹南宗和夏歸楚離婚後,曹暮怕他一個人住那邊觸景生情,勸他重新裝修房子,或者另買一處房產,要麽幹脆搬回家裏住也一樣。

曹南宗卻說,他倒想觸景生情,可夏歸楚並沒有在家裏留下多少痕跡,自己再離開,怕為數不多可供憑吊的那些,也會在自己看不到時消失。

那天曹南宗難得回家,雲流剛好也在,冷清的星棠公館26號一家團聚,曹暮高興得飯都多吃了一碗,誰知道等著他的,是兒子決然的通知。

通知完,曹南宗又娓娓道來自己之後如何安排公司平緩過渡,持明教也早該選新月君,在新任月君到位之前,他仍會盡心盡力。

餐廳空氣仿佛凍結,曹暮夾在愛人和兒子之間左顧右盼,正要出言緩和,雲流撇下筷子,問曹南宗,什麽是他想做的事。她語氣平淡,是曹暮熟悉的對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模樣。

曹南宗回答說,他也不知道。雲流笑道:“都不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是什麽,還折騰什麽勁,我沒教過你嗎?常人才講‘想做’、‘喜歡’,那都是愚癡的執著心,早該拋下。持明人應當講發心,問自己自己該做的事,沒了持明教和暮雲集團給你的身份,你算什麽?”

那話曹暮聽得都刺心,何況是曹南宗?可他卻面無表情說:“我的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喜歡做什麽,因為從來也沒人教過我。你教我的,都是必須要做的、該做的、您想讓我做的,這都是您的發心,不是我的。”

曹暮意識到,自己有關“家庭美滿”的虛幻泡沫在那一刻碎裂了,喜歡什麽,不就和吃飯喝水一樣,是人的本能嗎?可曹南宗卻說,無人教過他。

他問南宗,難道不喜歡修行嗎?曹南宗思索了一番,說:“從出生起,擺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修行一途,無從選擇,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吧。”

事實是如此顯而易見,可直到曹南宗提及,曹暮才恍然發現,原來他們從沒給過曹南宗別的選擇。

“南宗從小乖巧,對我們的安排從來沒提過什麽異議,我們便以為,他是喜歡的,樂意的。我有幾個朋友,孩子一到青春期就叛逆得不行,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說什麽抑郁,焦慮,學不肯上,事也不好好做,鬧得家裏雞飛狗跳。可南宗從來不會這樣,他沒給我們添過半點麻煩,讓他學什麽他就學什麽,樣樣都做到最好,性格又好,大家都喜歡他大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和他媽媽都覺得,他天生就是修行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