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32

這場雨直到亥時也未落下來, 只聽悶雷陣陣,天空漆黑如潑墨。

青鸞苑寢房的燈火驟然亮起。

楚明玥從噩夢中驚坐起,胸前峰巒起伏。每回來小日子, 身上不好本就睡不踏實, 又遇雷聲時而轟隆巨響,這才讓噩夢趁虛而入。

許是白日裏柳舒宜嘔血的畫面過於駭人, 刻在了她的腦海裏, 夢中, 她又見柳舒宜形容枯槁、嘔血不止,鮮血染紅衣襟、漫過床褥,整個夢境, 都被浸泡在一片血紅中。

睡在外間的丹秋聽到動靜,掌燈過來, 點亮床榻旁邊的玉勾雲紋宮燈。

燈影兒亮滿屋, 丹秋看清楚明玥慘白面容,手指一緊,差點兒攥不穩手中燭台,“怎得又做噩夢了, 不如明天找大夫來瞧瞧。”

楚明玥一手撐身, 另一只掌心按在心口, 尚在為夢中猶如實質的畫面心悸。

窗外一道亮白銀電穿透漆黑雲層,凜冽劃過天際,隨之一聲乍然雷響,兜著整個下午的雨點嘩啦落下。

連綿的雨聲裏, 蒼鹿山林海墨濤, 一條蜿蜒盤旋而上的蹕道上, 照夜白四蹄如飛, 踐飛一片水珠。

宣珩允身披桐油蒲葵鬥篷以擋雨,沖破雨簾。

他雙目炯熠,眸底燃燒著絕望又瘋狂的憤怒。晚膳時侯得知楚明玥患了血癆之症,其不信此症無藥可治,策馬疾馳而去。

在銅元郡,他跑遍所有有聲望的醫館,詢遍每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血癆之症乃絕症。

怎麽會呢?

他才剛從失去的絕望中重燃希望,剛準備要盡一切可能彌補她過往所受的委屈。

她不該死,該死的是他。

枉他自詡謀事之君,空有抱負於天下,卻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他富有天下山川大澤,又窮到尋不來一味可供妻子消病續命的藥。

這一次的痛苦遠比看到冷棺裏闔目長辭的容顏更痛苦難耐,世人都說剜心刮骨便是疼痛的極致,可這份痛遠不及宣珩允心中所受煎熬之萬一。

他無法忍受眼睜睜看著楚明玥的生命在他眼前一點點消磨殆盡,直至油盡燈枯。

她明亮如日、如月,怎麽能形容黯淡殞落。

馬蹄疾馳,冷涼的雨水砸落在他的臉上,而他攥緊韁繩,只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地方。

而那處亮燈的地方,半夏端來一碗安神湯,剛服侍楚明玥喝下,空氣裏尚殘留著藥香。

二人正寬慰勸說著待天亮就下山,一定要去親眼看見柳舒宜無礙,郡主的心方能真的放下。

安神湯入腹,兩鬢發出濕汗濡濕發根,楚明玥喉嚨裏仍有湯藥味苦辣遲遲不消,她正欲再要一顆糖塊含著解苦,殿外忽然響起一陣驚詫呼聲。

下一息,殿門“怦”一聲巨響,被大力撞開。

外殿值夜的宮婢尚未來得及驚呼出聲,琉璃垂簾嘩啦啦碰撞出碎響。

一個衣角淌水的人影徑直闖入。

“陛下!”

“陛下!”

半夏和丹秋詫異擋在榻前,繼而才想到行禮,二人屈膝潦草一拜,外殿的宮婢緊跟著追進來。

四個姑娘目光如火緊緊盯著來人。

宣珩允一身束袖素面玄色緞袍,冷肅站在那裏,他兩只手臂盡濕,衣袍下擺尚在淌水。臉上亦是濕漉漉一層水光,而被白玉冠半束的烏發淩亂松散。

他被大雨澆灌地狼狽,獨獨那雙眸子猩紅,直直凝視著楚明玥。

明艷的女子嬌柔倚靠在榻上,亦是詫異不解。如藻長發撥到一邊,散落胸前,月色訶衣半圓的衣領松松散著,裎出似雪肌膚,而兩枚玲瓏鎖骨似玉勺橫臥。

再往下,峰巒半隱。

宣珩允視線廣落,將這一整幅畫卷連帶影綽燭光都盡收眼底,接著,他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殘留的湯藥味,根本無力心猿意馬。

“陛下,請出去。”楚明玥眸光沉靜,挪動身體並順手上提衣襟。

宣珩允仿若未聞,直勾勾盯著楚明玥蒼白的臉色,“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身上不好。”

他不敢說出那兩個字,把指甲掐進掌心裏。

更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不眨一眼等著,仿若只有楚明玥點頭親口說出結果,他才能信。

楚明玥黛眉微蹙,心中疑惑,又惱他夜半胡鬧,聲音冷下來,“出去!”

宣珩允狠掐掌心,痛苦得咬緊牙根,“阿玥,你回答我。”

楚明玥眸子半轉,對上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神,只感受到偏執地瘋,那個目光讓她意識到,她若不回,他絕不離開。

她斂眸未作多想,“是,近日來算不得好,沉疴難醫。”

小日子伴隨而來的腹痛多夢,可不就是沉疴,倒也沒錯。

宣珩允身形一晃,愴然後退兩步。

他似失魂一般凝視楚明玥,耳畔響起噪亂聲音,是數不清的大夫們在說著同樣一句話,第一次發病間隔時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