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31

申時剛過, 漸行西落的金烏突然被烏雲遮住,原本漫步的行人紛紛仰頭看天,繼而加快腳下步子。

就連吆喝著叫賣楊梅的阿伯都挑起擔子打道回家。

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從蒼鹿山一路馳來, 直到進入彩衣鎮, 才放緩速度。

馬蹄停在彩衣鎮最昂貴的客棧門前,宣珩允翻身下馬, 一早等候在這裏的張辭水牽過馬韁, 轉身把照夜白交給客棧小二, 而他雙手抱拳行禮,後在前引路,二人踏上客棧裏鋪著防潮羊絨毯的木質樓梯, 拐進一間客房。

偌大客棧絲毫不見江左風貌,從大堂擺設到掌櫃的講話口音, 都是北方的氣息。

這裏是黑衣騎在江左的聯絡據點之一, 彩衣鎮緊鄰銅元郡,這家客棧主要負責匯集銅元郡傳出的消息。

而這處聯絡點的“掌櫃”姚遠,因為沒有識破昭陽郡主喬裝過的車隊入彩衣鎮,此時正戰戰兢兢, 跪在房間的深色木質地板上。

但他實在委屈, 郡主的車隊並未從彩衣鎮進山, 再加上郡主此行有綏遠軍護送,蒼鹿山上的別宮亮起盞盞華燈的時候,他方驚覺出異樣,他實則是往上京送去了消息的。

受他獨自馴養的黑羽鳥往返於洛京, 回來的時間也對得上, 他便以為, 紫薇殿收到了他送出的消息。

現在想來, 怕是有人截獲了他的黑羽鳥,未免此事生疑,算準時間又給放回來了。

有人於暗處動作,不想楚明玥的消息送至宣珩允眼前。

昭陽郡主的車隊,從入江左直至抵達蒼鹿山行宮,所經黑衣騎據點有八處,不止他一人放出過黑羽鳥。

姚遠跪地垂首,臉頰滾下豆大汗珠,風雨前的江南,太悶了。

他正這麽想著,緊閉得雕花朱漆窗扇“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風,夾挾著雨前塵土氣的風忽地刮進來,姚遠雙肩一聳,哆嗦得明顯。

這是間上房,姚遠跪著的地方是外間,書案、茶案、棋台一應俱全,被一道掛滿字畫的墻隔著,還有臥房、湢房。

此時,湢房裏正傳來水聲,水聲很急,姚遠覺得,陛下一定是著急洗完出來要他狗命的。

裏邊水聲停了。很快,響起開門的聲音,玄色緞面靴從他眼前走過,陛下並未吭聲。

緊接著,他聽到張首領為陛下鋪開紙張的聲音,接下去是研墨。

姚遠的後背出了一層冷汗,裏衣緊緊貼著身子,腿已經跪麻了,但他不敢動,只能懊惱方才跪錯姿勢。

陛下是在擬旨,要斬了他,姚遠心裏嚇得冒泡,不對,他是暗衛,要他的命無須旨意。

正胡亂想著,突然一只手甩到他眼前,修長似竹的兩指夾著一張紙。這只手素白清瘦,骨節勻稱,長得極好,獨獨手背上有一處棗核大小的月牙痕跡,比著膚色深了兩度,偏又不是胎痕。

整日行走在刀刃上的暗衛看到第一眼,就下意識認為這是被暗器所傷。可陛下是九五至尊,又怎會受傷呢。

他沉默的時辰過長,張辭水朝他靴底踢一腳。

姚遠全身一顫,眼神跟著也花,拼了命才看清紙上寫得是“錦安堂”。

清越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去這個地方,出重金請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出診。”

沒有聽到對他的懲罰,姚遠一個怔楞,雙手接過紙張。

“陛下您聖體有恙?”張辭水一聲急呼,惹來宣珩允一記冷眼。

感謝張首領“出口相救”,姚遠領下任務,很是感激得看一眼張辭水,退出屋內。

張辭水撓了撓頭,未明白自己哪裏又說錯話了,只好生硬轉移話題,“屬下已查實,娘娘自入江左境,這邊的兄弟共放出八只黑羽鳥,京中一只未到,此事……”

“此事不急於眼下查。”宣珩允在那張鐵梨鶴紋翹頭案前坐下,復又放一張幹凈的紙。

他換了一身玄色素面束袖綾緞袍,鴉發散開鋪滿後背,發梢尚墜著水珠。

“有人專門劫持了那段時日江左放出的黑羽鳥。”他一手執筆,卻未落下,偏頭看向張辭水,“黑羽鳥的馴養非一朝一夕,這個人定是用了別的方式取下信筒。”

黑羽鳥是黑衣騎私下豢養的隼,這個品種的隼嗅覺靈敏,被馴化之後,靠識氣味辨主人,每一只黑羽鳥只識兩種氣味,飼養者和宣珩允的。

人身體上的氣味微不可察,卻又獨一無二,暗地裏做手腳的人萬不可能從這個方向動手。

黑羽鳥的腿上綁有一枚細小銅管,倘若試圖摘下銅管之人氣息陌生,它會立即毀掉銅管中的密函。

“陛下可是猜到是何人所為?”張辭水問。

宣珩允偏頭沉思幾許,未回應,而是說道:“近日京中可有新鮮消息傳出?”

張辭水頗為猶豫。

“嗯?”宣珩允擡眸看他。

“河澗茶農約二十余人趕入洛京,在京兆尹府門前擊鼓鳴冤,狀告崔氏茶商哄擡價格、打壓茶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