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24

年輕有為的崔少卿從大明河宮的小書房出來時, 天已亮。

只是近日來仍有絮雪,天空陰沉沉的,半空壓下濛濛水霧。

今年的洛京城, 雪格外的多。偌大上京被覆在一片銀裝素裹裏, 百姓們拍手叫好,皆道這是天降瑞雪。

“崔大人辛苦了。”守在門外的崔旺亦是一宿沒睡, 看到崔司淮從屋裏出來, 他態度謙和邀崔大人到隔壁屋裏休息, “膳房熬好的銀耳紅棗羹,大人喝一碗暖暖身子,奴才讓人準備馬車送大人回去。”

崔司淮左右歪頭活動脊骨, 他思索一瞬,坦然接受, “勞煩崔大監, 正好下官有事要請教崔大監。”

“嗨,說什麽請教不請教的話。”崔旺推開隔壁小屋的門,引崔司淮進屋,這是專供輪值宮人們臨時休息的地方, “地方小, 讓崔大人見笑。”

崔司淮在一張實木圓桌旁坐下, 桌上盛好的紅棗羹冒著熱氣,他不客氣,直接端過一碗就喝,陪陛下說話, 容易口渴。

一口氣喝完一碗湯羹, 崔司淮呼一口氣, 放下湯碗, “一筆寫不出兩個崔字,說起來,下官和崔大監同宗同源,下官也不跟崔大監客氣,有話就直言了。”

崔旺在對面坐著,兩指拈勺攪動湯羹,“哎喲,可不敢,奴才一階孤兒,當年帶我的師傅隨手賜名,可不敢辱沒河澗崔氏門楣。”

崔司淮一碗湯羹下肚,覺得不解渴,又自個兒盛了滿碗,他未再和崔旺推諉這些場面客套話。

“聽聞崔大監九歲入宮,雖然大監正年輕,卻是這宮裏老人了,”崔司淮一邊輕輕朝碗裏吹氣,一邊道:“大監可知,先帝爺究竟為何待貴妃娘娘為己出。”

攪動湯碗的瓷勺一頓,崔旺面露難色。

崔司淮咽下一顆紅棗,笑著開口:“莫非下官是問到了皇室密辛?崔大監不便說也無妨。”

崔旺垂下眼簾盯著面前湯羹出了會兒神,隨之,他長嘆一口氣,朝門外看了眼,壓低聲音道:“此事也並非不可言的秘密,當年確實從師傅那裏聽過一嘴。”

崔司淮一聽來了興致,放下湯碗,肩膀朝前探了探,“下官洗耳恭聽。”

“嗨。”崔旺眯起眼睛笑,“大人嚴重了。此事說來不過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哦?”崔司淮睜大眼瞳。

“當年,先帝爺還是皇太子時,謝家嫡女,也就是貴妃娘娘的母親,自請退了與東宮太子婚約,請旨嫁於定遠侯府。”

“奴才也就從師傅嘴裏聽到這些罷了。”

前塵往事,故事裏的三人已化作一捧黃沙。

一朝掀開歲月落下的厚厚塵土,再出現的世人口中,種種恩怨皆散落於時光的罅隙,唯剩一句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真相。

落世人一聲,原來如此。

小崔大人一手托腮,渙散眸光,腦補出一段纏綿悱惻、肝腸寸斷的愛情故事。

謝家女傷心欲絕,請旨他嫁,薄情人空余恨,抱憾終身。

末了,崔大人“嘖”一聲,感慨世事無常,這種事竟也能子承父業。

解了心中困惑,崔司淮起身拱手拜別。

正好有小太監進來回稟,馬車準備好了。崔旺也不再多留,一手展開送崔少卿出門,又端著拂塵站在一堆積雪旁,目送崔少卿走遠。

一陣冷風拂過,料峭寒枝上積雪簌簌落下,天空愈發陰沉,看樣子今日還要下雪。

宮婢手斷鏤花托盤過來,是陛下的早膳。

崔旺接過托盤,三聲叩門後推門而入,於此同時,“哐當”一聲響,嚇得他腳下一個趔趄。

早膳被放在靠窗的烏木邊花月牙桌上。崔旺暗自吸一口氣,濃郁的瑞腦香氣中隱約混雜著血腥。

崔旺小心翼翼詢問:“陛下是就在小書房用膳,還是回偏殿?”

他的余光往那張書案瞥過,案角的三鶴蓮花紋藻井短絨地毯上,赫然落著一把短刃匕首,刀刃上沾著血跡。

崔旺慌張跪地,哭喊一聲,“陛下,您要愛惜聖體啊。”

宣珩允淡淡笑一聲,溫聲道:“沒事,嚇到你了?”他的笑容溫潤似水,眸光平靜無波,就如同往日在貴妃跟前的樣子。

他只是突然記起,貴妃曾贊他清雅出塵、似青幕皎月。

貴妃是喜歡他這副模樣的吧。

耳邊風聲呼嘯。他清晰的意識就要被風吹散,腦海裏張狂、咆哮的聲音就要沖破束縛,撕毀他拼命維持著的這副儒雅模樣。

他無計可施,只好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保持艱難維持出的模樣。

他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在楚明玥面前扮演了十年,他是願意一直假裝下去的,假裝成她喜歡的樣子。

想到這裏,他的心又開始抽著疼,他平靜坐著,屏息感受一寸寸疼痛。

“陛下,讓奴才給您宣太醫吧。”

“不必,無礙的。”宣珩允擡了擡手,示意崔旺起身,“早膳就在這裏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