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23

七日後。

誰能想到, 在尚簌簌落雪的夜裏,天上竟掛著一彎下弦月。清冷的月光下,積雪變成了幽藍色。

出城往南去的朱雀門, 城樓和箭樓連綿延展, 隱沒在寒冷漆黑的夜色裏。城門兩邊,掛著兩個大大的單光紙燈籠, 柔黃的燈光如紗灑下。

燈光下, 看守城門的官兵湊成一堆, 聚眾取暖。

“今日統共沒見幾個人出城,真是奇了。”說話的人穿著一雙漏風的普通棉鞋,跺了跺腳。

“你剛從鄉下來怕是不知道, 皇娘娘歿了,今日頭七。”

“皇娘娘?”那人搓著手, 把手放在鼻下取暖, “皇後娘娘不是月初就沒了?”

“是榮嘉貴妃娘娘。”另一人壓低聲音。

“是那禍國妖妃,呸,去得好。”那人又跺了跺腳,不知是腳太冷, 還是過於義憤填膺。

“噓, 你小聲點。”勸話的人往反方向一看, 立馬退到城門一側,站得端端正正。

城門司指揮使手中提物從長街那頭過來,淩亂的胡須上落著細細雪碎,他瞪一眼各歸原位的幾人, 走到那個鞋子漏風的士兵跟前, “管好自己的嘴, 小心亂說話丟了命。”

他把手上東西往那人跟前一丟, 嗓門很大斥道:“眼見方為實,少跟著人雲亦雲,沒一點主心骨。快換上,透風的鞋也敢穿,腳怕是不想要了。”

那人低著頭,腳邊是一雙新領的鹿皮靴。

指揮使說完,邁著有力步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有人小聲向那人解釋,“別放在心上,劉叔是綏遠軍退下來的,聽不得楚家半點不是。”

那人默然無聲,蹲下去換鞋子。

遠處,一隊車馬在下城門之前趕到了朱雀門,守門士兵依慣例攔下問話。

“崔家的馬車?”換上新皮靴的年輕士兵開口問。

“是。”半夏昂頭,有些心急,“崔家表小姐回河澗。”

“崔家表小姐……”年輕士兵低聲重復一遍,隱隱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貼身的丫鬟說自己主子,這樣介紹?他順著車隊往後看,馬車上確實掛著寫有“崔”字的府燈。

大理寺崔少卿是當朝新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沒人敢冒充崔家。士兵打消疑慮,朝城門裏二人擡手示意,“放行。”

厚重的城門向內緩緩打開。

車夫揚起手中馬鞭,在夜色裏打一個空響,雙匹精悍寶馬釘著玄鐵的蹄子,踩在凍硬的一層厚雪上,就要穿過城門。

為首的馬車裏,楚明玥斜靠在軟墊上,漫不經心剝著鹽炒葵子,倒是丹秋,緊張的咬緊下唇,兩只手緊緊攥著衣料。

“再攥著,衣裳怕是要壞,原來是想本宮給你換新衣裳呢?”楚明玥黛眉輕挑,唇角噙笑。

“郡主。”丹秋把手指松開,抻平皺成一團的衣料,“奴婢緊張。”

“怕什麽,本宮說今夜能走,就能走。”楚明玥坐正身體,理了理衣襟。

馬車平緩啟動,穿過城門,兩匹精悍寶馬的身子已經邁過城門外。

城門司指揮使站在厚重的包銅大門邊上,站得身姿挺拔,就像守疆的戰士,他目光嚴肅注視著馬車通過。

一道過堂風從敞開的大門極速卷過,風勁之猛,就連馬車上擋得嚴實的窗帷都跟著動了動。

“慢著!”指揮使鼻翼吸闔,突然喊一聲,緊緊盯著眨眼間就擋嚴實的車窗,“馬車裏所有人下車接受檢查!”

隨著城門司一聲喊,所有守門士兵沖到馬車前,擋住馬車去路。

墻頭上掛的燈籠被風吹得四處搖擺,燈火閃爍。光下可見,細雪越下越密。

跟在馬車旁的半夏,自始至終都繃緊著脊背,方才那陣風潮卷著雪花撲了她滿臉,吹得她全身一顫。

她不怕闖城門,可她怕陛下這個時候知道郡主還活著。

城門就在眼前,郡主馬上就自由了。

她穩住心神,走到城門司指揮使跟前,從袖袋裏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官爺通融通融,表小姐尚未出閣,當真不適合下車。”

指揮使把半夏手腕一推,厲聲呵斥:“收起來!人下車!職責所在,崔家小姐多擔待。”

隨車隊出城的二十余個家仆打扮的青壯年齊齊看向城門司,他們個個面容冷峻,目光鋒利,就連停下來的站姿都如出一轍,繃直著腰背。

半夏扭頭和為首的青年對視一眼,暗自搖頭。

“軍爺,您看這樣可好,容我們家小姐戴一頂帷帽遮一遮面容。”半夏咬著牙根好脾氣商量。

城門司指揮使又朝馬車看一眼,思索片刻,道:“那就請崔小姐趕快換好帷帽。”

他講話嗓門大,馬車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丹秋氣得眉毛眼睛擰成一團,還要壓低聲音,“這城門司可真夠放肆,莫說是郡主,就是真的崔氏小姐,哪家容他說下車就下車,莫說是戴帷帽,就是露出一片衣角讓他有意瞧了,都得要他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