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0

接踵相連的攤位掛著盞盞油燈,柔黃的光線在漆冷的冬夜籠下一層明暗不勻的細砂。

宣珩允幽深鋒利的眉目半隱在昏沉的光火裏,晦澀不明。

“朕只當你怨氣未消,”宣珩允聲色黯然,“才會默允明玉散播謠傳,那些流言朕會處理掉。”

他何嘗識不出楚明玥是否在說氣話,不過是九五之尊的身份讓他認定,只要他不許,她就無轍。

“往常是朕輕視你的感受,此後不會了。你既是朕的妻,朕便會護你一世,此生綿綿不絕,朕不罷手。”

服軟的話一經開頭,後邊就流暢順口得多。

楚明玥擡眼,詫異注視著宣珩允,先帝逝前一諾,他倒是執著。

二人此般對峙,柵欄外圍觀路人漸漸有了騷動,議論之聲漸起。忽然一聲嘹亮口哨響起,古紇青年踏過柵欄走來,手上拎著未起泥封的酒壇,這可不是方才那等果酒,是辛辣醉人的紅高粱。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鹽一般的牙齒,高挺的眉骨下眸亮似星,酒壇往宣珩允跟前一舉,“阿依諾是我的,你要搶,先喝過我!”

看熱鬧的人群裏有人鼓掌,起初三三兩兩,逐漸掌聲越來越響,“鬥酒!鬥酒!”

大宛民風開化,逢中元、乞巧,若有夜遊賞燈的姑娘、郎君互相瞧上了眼,姑娘家的兄長便提著壺酒和這郎君對飲,話聊得投機,小舅子這關就過了。

路人不知三人身份,只當一身奇裝的古紇青年是楚明玥的親人,雖不是節日,一窩蜂開始起哄。

宣珩允斂眸瞧了眼遞過來的酒壺,又擡眼審視面前異族青年,青年五官深邃、膚色稍深,是古紇族出眾的相貌,他移開視線,心底莫名生出敵意。

楚明玥偏頭笑盈盈瞧著,未制止。

宣珩允從不飲酒,任憑她如何勸,他都穩如磐石,滴酒不沾。他非不會飲酒,只是怕酒後失言。

尚在東宮時,那次楚明玥端著掐金的嵌珠酒斛勸得猛,宣珩允拂袖冷面,厲色道:“孤不飲酒,恐酒後失言。”

然同床共枕僅他二人,他這是防誰呢。

古紇青年看宣珩允不予理睬,就急了,把手上酒壺抵上宣珩允胸膛,“拼酒,喝不過,阿依諾是我的。”

這是關乎男人尊嚴的大事。

柳舒宜雙手抱懷,坐上觀戲,兩頰耳珰輕晃,說不清的風流,“陛下,這許多人瞧著呢。”

周遭“拼酒”呼聲連連,越來越多出來吃夜食的人被吸引過來,後來的人推搡著前邊人,攤主細脆的柵欄幾乎要被踩倒。

老翁原本躲在攤位一隅,見容貌俊美的男子似是撇不開面子,就顫巍巍上前勸慰,“郎君若是真心相待這位姑娘,就把酒飲了吧,圍這麽多人,郎君想帶姑娘走出人墻,沒那麽容易。”

宣珩允聞聲不動,面色沉靜掃一圈圍觀路人,“崔旺……”

突然一聲嗤笑打斷宣珩允的話,柳舒宜不甘道:“陛下莫不是要叫京兆尹過來驅散百姓?可笑郡主為你改變諸多,你卻連為她破例飲一口酒都不肯。”

楚明玥站著,站久了不耐,怎讓這人平白毀掉一份好心情。瞧宣珩允被人起哄、為難,幸災樂禍不至於,但也斷不會再為此人揪心,只覺浪費自己夜遊的好光景。

“柳姐姐,我們走。晚了怕是喝不著牛肉湯了。”

楚明玥一手拉著柳舒宜提步就走。

宣珩允欲追,被古紇青年以身做盾擋住去路,“你不喝,阿依諾,我的。”

宣珩允凝眸平視青年,只嫌多余,掩在闊袖袍裏的右手不動聲色握住袖劍,他所維持的清霽溫潤迸出細痕,就要碎了。

崔旺瞧得心驚膽戰,恐陛下會當街手刃攔路障,一邊往覆著厚厚一層冰雪的連綿屋檐瞻望一圈,試圖提醒隱於暗處的黑衣騎,一邊又要低聲下氣替陛下拖住貴妃娘娘。

“讓開!”聲音低沉暗啞,有森森戾氣悄悄溢出。

古紇青年一怔,他感受到濃郁的殺氣,可古紇男兒不能在心悅的姑娘面前讓步,“你若要她,就喝。”他往楚明玥一指,擡了擡下巴。

宣珩允的右手臂動了動,被崔旺鬥膽按住,他弓腰低聲勸一聲,“陛下,您不是說要讓貴妃娘娘開心嗎。”

宣珩允身形動了動,仿佛於夢中陡然清醒。

是的,他是來認錯道歉,祈求楚明玥原諒的,如果飲酒能讓她歡喜,那就飲。

宣珩允一把接過酒壺,扯掉泥封,仰頭往口中灌,尚不及咽下的酒液順著唇角溢出,漸漸打濕前襟。

周遭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楚明玥駐足回望,意興闌珊,原來心冷下來是這般感受,縱使這人妥協退讓,也勾不起她絲毫憐惜。

她不再回望,拉著柳舒宜跨過柵欄,圍觀看客自覺左右退開,讓出一人寬的去路。

宣珩允余光見到楚明玥離去,丟下半壇酒就去追,前排穿一身嶽陽酒樓小廝衣服的人戲未看足,喊一聲,“那個大兄弟酒尚未喝,這勝負未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