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鴛鴦債(八)

“看夠了嗎?”

謝知予雖是在笑,語氣卻冰冷十足。

完蛋。

連師姐也沒叫,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姜嶼定了定心神,一點點緩慢地轉過身,擡起手小心翼翼地將劍尖稍微推遠了些。

“如果我說,我其實什麽都沒看見,你信嗎?”

謝知予將她推開的劍又移了回來,抵著脖頸。

他呵笑一聲,面色溫和,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卻莫名令人覺得不安。

冷聲開口:“你覺得呢?”

...她當然覺得他不信。

當著謝知予的面踩到了他的雷點確實是挺不禮貌的,但這也不能怪她。

畢竟她一開始又不知道這裏居然會和他的過去有關。

第二次被謝知予用劍抵著脖子,與上回明顯不同的是,他真的動了殺心。

雖是把木劍,劍身卻帶著一股冷冽至極的劍氣,直逼向命門,寒意沁骨。

姜嶼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懼,仿佛下一秒,這把木劍就會輕易砍斷她脆弱的脖頸。

她恍惚間都好似聞到了血腥味,面上強行維持著鎮定,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不敢亂動,大腦飛速運轉著。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嗎,你這麽在意,那我跟你交換一個好了!”

說完,也不等謝知予拒絕,又語速飛快,倒豆似的將剩下的話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

“實不相瞞,我六歲的時候喜歡過一個鄰居家的哥哥,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特意爬到家門口的梨樹上,結果恐高下不來。”

“但我這個人一向很要面子的,死活不肯要人幫忙,非說自己能行,最後趁著沒人看見抱住樹幹一邊哭一邊滑下來。”

她說得太快,導致謝知予並沒有完全聽清楚內容,甚至都沒懂她的意思。

他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近乎茫然困惑的神情,握劍的手微微一頓。

“...哈?”

但姜嶼才不管他有沒有聽明白。

她壯著膽子,理不直但氣很壯地說:“我不管!反正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了,那我們之間就扯平了。”

言下之意:不要再拿劍抵著她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來往就不能和諧友善一點嗎!

但謝知予似乎並不吃她這一套。

他微眯著眼,眸光平靜地看著她,嘴角在一點點下壓。

姜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神色,見他斂了笑意,心裏隨之咯噔一聲。

消失的是謝知予臉上的笑容嗎?

錯,是她的命。

如果這也行不通,那只好用那個辦法了。

姜嶼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憋出幾滴生理性的眼淚。

她雙手握住木劍,擡眼看向謝知予,泫然欲泣,非常沒有骨氣地開口。

“嗚嗚,求求你了,我真的怕死,別嚇我了。”

態度轉變之快,即使是謝知予也未料到她還有這一出,怔愣了好一會兒。

待他反應過來,看著在哭戲方面演技還有待加強的姜嶼,忽然低笑一聲。

她還真是...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所料。

他的確是想殺了姜嶼。

盡管她不是故意的,可誰讓她來了這裏,那便只能算她倒黴。

謝知予眸光微沉,目光不經意轉向她身後,落在六歲的他自己和...一身嫁衣的桑月回身上。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桑月回,記憶中她的模樣也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變得模糊不清。

然而這一刻,那些逐漸被遺忘的過往卻如打開一幅塵封已久的繪卷,褪了色畫面在接觸到空氣的那一瞬間變得光彩奪目。

謝知予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他是後妃和皇子亂.倫的產物,桑月回知道他不該存在,可還是堅持將他生了下來。

自他有記憶起,他就和桑月回生活在這處院落中,除了宮中的侍女,沒有人會來看他們。

桑月回是五毒教大長老的獨女,自幼便能與花鳥蟲靈溝通,身為她的孩子,謝知予自然也繼承了她的天賦。

南詔是個四季如春的國度,王宮中更是花開不敗,即便是這處偏僻的院落,也常有蝴蝶落腳嬉戲,偶爾還會引來幾只飛鳥,或者不知名的小爬蟲。

謝知予常常坐在秋千上,聽它們談論宮外的見聞和趣事。

所以即使沒有朋友,他也不會覺得孤單。

可故事聽得多了,他偶爾也會向往外面的世界。

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在蝴蝶們的帶領下第一次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院門。

他不敢走得太遠,只是避開宮人在附近走了一圈,離開也不過半刻鐘而已。

可等他回來時,桑月回卻守在院中,沖上來發了瘋似的逼問他。

“你去哪裏了?不是讓你不要出門嗎?出去為什麽不和我說?你是不是不要娘親了?你也要離開我對不對?”

她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雙手抓著頭發,哭得歇斯底裏。

“你們都是騙子!我恨死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