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三月三, 上巳日。

清晨,阿姒起榻梳妝。

四姐卿言正替她挑選衣裳,陳卿言性情內斂,是陳家最具閨秀風範的女郎, 選的衣裙亦端方清雅。

阿姒對著那些衣裙惋惜:“四姐挑的真好看, 可惜我穿不慣白衣。”

陳卿言想起從前, 又想起父親囑咐, 溫言試探:“阿姒從前最愛穿白呢。”

鏡中阿姒清眸裏盡是懵然。

陳卿言多看了兩眼,越發覺得阿姒是真忘了一切。她雖不知父親為何要她試探, 但能猜到他是希望阿姒失憶的。陳卿言直覺父親有事瞞著他們, 可因那是自己父親, 只好假裝不察。

百感交集時,外間傳來個嫵媚的聲音:“十六七歲的年紀,穿鮮亮些吧!”

是三嬸母李氏。阿姒曾在失憶時偶然想起她那雙美目。

她素來欣賞灑脫真性情者,對三房的三叔及三嬸母一向有好感, 聽到李氏聲音,阿姒欣然回頭:“嬸母。”

李氏看著她年輕姣好的面容, 不無欣慰:“好孩子,沒把嬸母忘了啊。”

這幾日就失憶而關心阿姒的人太多,叫她分不清誰是真心, 誰是試探。阿姒索性學起那些士人,模棱兩可道:“嬸母傾城之姿,過目難忘。”

李氏眉梢輕挑,眼底了然,嘆惋道:“記得不記得也無甚要緊, 有時快快活活的,反倒難得。”

她替阿姒挑了件淡煙羅紫裙衫, 又配了頂花樹金玉步搖冠。阿姒起身走了幾步,裙擺微揚,披帛飄逸,步搖冠上金葉搖曳,珠玉相撞聲清脆空靈。

李氏感慨:“不愧是被大哥捧在掌心的金枝玉葉,真惹人憐愛。”

盛裝打扮後,眾人乘車往江邊去。

李氏上了三房的馬車,以風流著稱的陳三爺陳季全正飲著酒,眼皮子也不擡道:“當真失憶了?”

李氏眸光閃爍了下:“那還有能假?穿衣習性都變了,手也不如從前細嫩,可見沒少吃苦,可憐啊。”

“真失憶了我那二哥也能松口氣。”陳三爺又飲了一口,“大亂中,能留條命已是大幸。我倒好奇過去一年多裏,他們發生了什麽趣事。”

李氏垂著眼皮,隨口道:“還能有什麽事,無非是兒女情長。”

陳三爺輕敲杯盞:“兒女情長雖非大事,可也最磨練少年心性啊!”

他意味深長說罷,隨後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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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抵達江邊。

阿姒掀簾望去,江畔人影攢動,衣香鬢影,掛著各姓旗幟的馬車錯落停放。她雖出身世家,卻一直深居簡出,鮮少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失憶前,因著自幼無拘無束,阿姒認為世家女的身份是個蠶繭。經歷過擔驚受怕的日子,再細想來,年少時的想法多少幼稚了些——若非家族庇護,她如何能像眼下這樣有所憑恃?

可又因流落在外時,阿姒歷經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也曾被如歷城城主這樣無才無德的高位者欺壓。如今再看自己,她總會不由想著,那些並無過錯僅因出身低微而備受欺淩的人,可會像她當初憎惡權貴一樣憎惡她?

目光流轉,阿姒瞥見陳卿沄熟悉的背影,雜念頓消。無論其他權貴如何紙醉金迷,可她的阿姐是世上最赤誠之人。

阿姒一路小跑著到阿姐跟前,見陳妃身邊只有侍婢,訝道:“怎不見陛下?”

陳妃努努嘴:“喏。”

阿姒極目望去,人山人海處,一騎擎著皇旗的禁軍開道,少年帝王在眾公卿貴族相隨下騎馬而來。

受祖父和父親耳濡目染,阿姒知道,這聲勢浩大的出行是為了穩固人心。

按例拜見後,眾世家子弟們頓時收起端方,熱鬧起來。

上巳節本就是年輕男女往來定情的佳節,活潑的女郎們毫無顧忌,調笑著喚各家郎君的名字,在說鬧聲中,阿姒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阿姒輕嗤了聲。

但她仍不由望向馬上那青年。

白衣仍是那白衣,玉冠也仍是那玉冠,但樣式比往日要利落些,斯文之余,添上幾分青年人的沉穩和英氣。

就連腰間的玉帶也精致得不像話,嘖,難為他,勒得挺緊。

也不憋得慌!

處處招蜂引蝶的家夥……阿姒心中嘆惋,這些女郎是一葉障目,什麽風姿迢迢的“晏郎”,晏狼還差不多!

恰好,後方幾個素愛調戲年輕郎君的貴女低聲揶揄道:“長公子瞧著清臒,其實肩寬窄腰,人又溫柔,床笫間定然是生猛又溫存,若能與之春風一度一夜,我去觀裏當姑子也值了,可惜……”

建康的權貴大都風流,非但不會對男女之事避而不談,還會堂而皇之當做茶余飯後解悶的談資。

可阿姒聽得臉一陣紅。

好容易淡忘的記憶探出頭,她想起當初在浴池裏,青年那如武將般頎長結實的身段,偏偏膚色冷白,壓住些許賁起的欲念,卻更勾為人。他半身泡在水中,水珠從精壯的胸膛劃過結實的腰腹,再匯成一股,往中間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