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當此那霎, 晏書珩望了過來。

燈光將他側臉映出一道朦朧金邊,柔和蒙昧,他的視線越過隔在兩人中間的眾多行人過客,定在阿姒面上。

像一只箭。

阿姒簡直想與九郎斷絕兄妹關系。

三人很快到了跟前。

依次問候過, 九郎哄著晏七娘到別處賞景, 只剩阿姒和晏十娘。

及那個笑吟吟的晏書珩。

晏寧拉住阿姒:“那日赴宴時便想見見姐姐, 苦於沒有機會, 姐姐不是姜氏女麽?怎成了陳家的女郎?”

跟前的青年含笑而視。

縱使阿姒沒擡頭,也能想象出他溫柔實則悠然看戲的神情。

但她暫無心與他計較。當初在南陽見過她的外人中, 除去晏氏幾人, 剩下的便是多半因為戰亂而死的殷氏子弟。

出於謹慎, 她得斟酌回答,否則有心之人指不定會查出阿姐是先帝妃子的事。阿姒便模棱兩可道:“阿姐說我當初是被抱錯了,可我自打幾月前出意外後便什麽事都不記得了。”

在她的有意引導下,晏寧了然點頭:“想來定是阿姒姐姐和姜家的孩子抱錯了!對了, 這位是我長兄,他還送過你簪子, 不知你可記得?”

阿姒自是“不記得”。她要借故離去,晏寧拉住了她:“你九哥會佳人去嘍,此處人多, 阿姐不妨同我與長兄一道,橫豎九郎也會把七娘送回我們身邊。”

三人到了一處樂館。

這處樂館高雅貴氣,往來的都是衣著貴氣的達官貴人。

侍者認識晏書珩兄妹,熟稔地領著他們穿過轉過幾處樓梯,到了雅間內:“長公子, 兩位女郎,近日樂館新得了一種酒, 名為‘醉生夢死’,可勾起過往種種美好之事,二位可要一試?”

十娘躍躍欲試,征詢看向阿姒。阿姒想起過去兩次因酒而生亂,忙搖頭:“我不會飲酒,二位點吧。”

一旁晏書珩低聲笑了。

“我怎記得,女郎酒量甚好。”

阿姒和氣道:“我失憶後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我如今實在不勝酒力。”

見阿姒不要,十娘體貼地就著她:“那阿姒姐姐我們一道飲茶。”

茶酒端上,樂伶抱著琵琶入內,阿姒端出陌生人該有的拘謹,借聽曲置身事外。晏寧亦入神聽曲。

唯獨晏書珩安靜獨酌。

幾曲畢,雅間重歸安靜。

樂伶退下後,晏寧興致缺缺:“這幾首曲子雖妙,但太過匠氣,不如長兄隨手一奏來得高妙。”

一扭頭,見長兄正悠閑地以手支頤,玉白長指捏著酒杯,獨自酌飲。他的眸子定定的,一刻不離阿姒。

乍看溫和有禮,可細瞧之下會發覺他目光幽暗,要把所有光亮吸走。

而阿姒則全然當他不存在,垂目把玩著手中茶盞。

分明互不幹涉。

可二人間卻有暗流湧動。

時光凝滯。

雅間內好似只剩這二人。

夾在兩人中間,氣氛如此安靜著實叫人尷尬,晏寧想著不如叫樂伶再彈幾曲。便出了雅間,恰巧撞見個相熟的貴女,拉著晏寧要去她所在雅間說事。

晏寧想起當年長兄便曾送過阿姒姐姐步搖,還有那日賞春宴,長兄隨口一句“弦隨心亂。”說不定他們之間真有些什麽,便狠心隨好友暫離。

雅間內,氣氛更為詭異。

晏書珩一反賞春宴重逢時的偏執強勢,不打擾阿姒,只自斟自酌。

可他看著她的目光卻越發迷離。

好似阿姒是幻象。

阿姒等了好一會未見晏寧回來,少了個人,她和晏書珩間似少了一道墻。

他的目光更肆無忌憚了。

阿姒如坐針氈。

她趁他未反應過來,從席上彈起,驚兔似的出了雅間。

晏書珩未曾跟上來。

阿姒立在雅間外的遊廊上,雖暫松一口氣,但心亂如麻。

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平復下思緒,一轉身,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紈絝子弟勾肩搭背走來,見到孤身一人的阿姒,惺忪醉眼一亮。

阿姒太熟悉這種眼神。

當初流落在外時,這要扒開她衣衫的目光曾一度是她的噩夢。盡管如今她身份貴重,但仍下意識忌憚,什麽也顧不上,扭頭跑回雅間。

晏書珩正懶散地臥在席上,一手支額,闔眼閉目養神。玉山微傾,白衣墨發,蜿蜒散在席上。

他手邊,倒著個空蕩蕩的杯盞。

阿姒入內時,他並未睜眼,亦未出聲,活脫脫一樽白玉雕像。

不知是裝睡還是真醉倒了。

不過睡著的他,倒比醒著的他討喜。阿姒輕手輕腳地坐回原處。

見他仍未醒,她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他似乎比幾個月前清瘦了,也清冷了些,更讓人瞧不出心裏在想什麽。

失憶前後的記憶交織,阿姒發覺自己比從前更不了解他。

滴漏聲聲,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