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窗外寒風簌簌, 竹笑聲聲。

室內卻一片沉靜。

阿姒並不指望他能全數傾出,遂問了個寬泛的問題,他這狐狸般的人也如她所料,給了個寬泛的回答。

“阿姒出身望族。”

果真如此。

但阿姒仍覺得割裂。

在現有記憶中, 她為了生存絞盡腦汁, 連枕邊人都能哄騙。縱使和他在一起後不再為衣食發愁, 但那些經歷讓她深深認為自己是個普通人, 需腳踏實地才能遠離泥潭。

她從未有身在雲端之感。

阿姒眉間染上憂色,繼續試探:“那我……可還有親人在世?”

晏書珩笑著揶揄:“阿姒想從我這套話, 再棄我而去投奔族人, 是麽?”

哪怕被說中, 阿姒也理直氣壯,不悅道:“是又如何?你把我困在身邊倒理直氣壯了?如今南周,有幾個世家權勢勝過你晏氏?我縱回了家族,也難以逃得出長公子掌心?我是懷疑你是想用謊言先穩住我, 讓我甘心委身於你!”

晏書珩笑了。

她對世間負心郎慣用的招數了解得很,也慣會做戲, 若非他長她幾歲又入仕數年,恐怕會被騙了去。

也不對,他已被騙了一次。

晏書珩漾起淺笑:“可惜。阿姒不記得了, 你未失憶前招惹我時隱瞞了身份,因此我還需查查。”

話裏話外都圍繞著她的身世,未有半句怨念,甚至似乎樂於告知。

可每個字都暗藏陷阱。

只要她一追問,他就有翻舊賬、討要補償的機會。阿姒只得忍著好奇, 將“招惹”、“隱瞞”這些字眼濾掉。“你快查,若我遲遲等不到確切的結果, 那便是你又在騙我!”

她說得憤慨又委屈。

晏書珩便也不忍再逗。她已失憶,和一個失憶的人“討債”,反是他有欠風度。

他更期待有朝一日小狐狸自行想起時的反應。

便道:“我會盡快給你確切的答復。暫且不說的確是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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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你幾日;但也另有顧慮。”

見阿姒仍是狐疑,他溫和道來:“當初見你無憂無慮,我瞞了你一事。鄭五說他是受一位侍婢指引才發現崖下奄奄一息的你。那侍婢稱若你還活著,讓他把你帶走,當女兒養著。否則便不必管。

雖早有猜測,但阿姒心中仍一陣揪緊。

真心系於她之人,怎會將她托付給個陌生人……這樣說來,不管她墜崖是否是意外,都有人不願讓她回去。甚至於,墜崖也可能是蓄謀已久。

晏書珩長指撫平她眉間:“倘使我貿然放你回去。你失著憶對過往一無所知,有人欺負你,屆時我鞭長莫及,又該如何?上次是幸運,但我不願去賭這些莫須有的幸運。”

他所說的,亦是阿姒顧慮的。

但這人也一貫會借題發揮,因此阿姒仍留有兩分不信任,權衡後道:“那你盡快。另外,我可以暫且留下,但你不能離我太近,我對你的……你的品行不放心。”

晏書珩當即後退一步。

“都聽阿姒的。”

他單方面的縱容像斷藕間的細絲,使得兩人的關系纏纏綿綿。

阿姒望著窗外竹影,無奈地想著。若她在建康有朋友就好了,至少可以托對方查查,確認他話裏有幾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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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長談下來,兩人關系和緩不少。窗外夜幕沉沉,竹鳶抱著幹凈的被褥入內。

阿姒朝晏書珩掃去一眼,雖未言語,但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晏書珩卻像個不精於世故的少年郎,與她對視的眸子裏寫滿了困惑,好似未懂。

這人臉皮比案板厚,一旦接話,他又能聊上半個時辰,她打算就這樣晾著他,待他自討沒趣後便會自己走了。

晏書珩笑著同竹鳶道:“你們先下去吧,這些我來就好。”

竹鳶睜大眼,不敢置信:“長公子,這些雜活是婢子該做的。”

晏書珩已接過被褥:“無礙。”

竹鳶看了眼阿姒,見她懶懶看著屋頂,一副神魂出竅的模樣,看來是全然無視晏書珩的存在,只得退下。

晏書珩接過被褥,阿姒久未聽到他出聲,疑心他又要玩花樣,警惕地扭過頭,目光滯了滯。

眼前一幕實在怪異。

這城府深深、心思頗深的世家權臣,如今竟是……在給她鋪床?

白衣玉冠,將世間煙火氣隔絕開來,可他鋪床的動作卻嫻熟得像做過許多遍。

阿姒匪夷所思地看著,一時忘了挪開視線。

青年正好回身,撞上阿姒見鬼般的目光,謙遜道:“我也是頭回給人鋪床,粗手笨腳,委屈阿姒將就一晚。”

阿姒偏著頭,眸眾倏然戒備:“你是不是又在耍什麽花招?”

晏書珩替她擺正枕頭,苦笑:“看來我是給阿姒留了個心思深沉的壞印象。”

又在裝可憐。

但阿姒語氣仍稍緩了些:“鋪完了?長公子日理萬機,也該回去歇息了,留在我這只會給您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