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弄璋/世上如儂有幾人(3)

你不心軟呀,你不心疼呀,難不成你要把哥哥變成相思鬼?”

你讓哥哥等你到啥時候?

陽春天氣,亭台亦新,南園的桃花夭夭灼灼,烘樓照壁,在透藍的天色下,越發顯得煊赫鮮妍。

是誰呀留下個人愛人,是誰呀留下個人想人。

帶著蓁蓁轉了一陣子,康雅婕忽然有些倦,春光明迷,一失神間,就讓人辨不出今夕何夕,悠長一嘆旁人不聞,反而先驚了她自己。這樣的錦繡華年像是擱久了的緞面,在箱子裏頭乍一看依稀還是舊時的瑰麗無匹,可拿到陽光下才發覺,縱然強撐出粲然生輝的架子,終究塵意暗生,失了舊時明艷——她自嘲地一笑,制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是來散心的呢。

“交上個心來看下個你,舍得下性命舍不下你。

小孩子玩兒的時候一股子精神,才消停下來就犯困,保姆抱了蓁蓁進內室睡下,只剩下寶紋伺候著康雅婕在水榭裏喝茶。她擡眼瞧見“春亦歸”的招牌,大約是取自“無雨無風春亦歸”,想一想,真真是天地最無情,它要春光爛漫就絕不理會你的愁思脈脈。

霍仲祺聽著他唱,只覺得心頭驟然一陣抽痛,他不敢觸碰的那些記憶如洪水澎湃,一瞬間就沖垮了所有的堤壩河岸。如果所有的一切都無可挽回,他也只能這樣不可救藥——

沈玉茗嫁做人婦,“春亦歸”的生意便不怎麽做了,也只有康雅婕這樣的人到南園來,才有招待。只是沈玉茗搬去了梅園路的宅子,不過隔三岔五才來看看,平日裏便只有冰兒帶人料理。這會兒“春亦歸”有溫室裏新種出的草莓,市面兒上少見的稀罕物,康雅婕見了也覺得鮮麗可愛,用果簽嘗了一顆,著實甜潤可口。她心情一好,見冰兒清秀凈扮,又態度殷勤,一時無事,便同她搭起話來:“你跟著你阿姊有多久了?”

“旮梁梁上站一個俏妹妹,你勾走了哥哥的命魂魂。山丹丹開花滿哇哇紅,紅不過妹妹你的紅嘴唇。”

“回夫人的話,有六年多了。”

馬騰想了想,一清嗓子,果然是極敞亮的調門撂了出來:

康雅婕隨口道:“你阿姊是個有福氣的。”又打量了冰兒一眼,微微一笑:“那她沒想著怎麽安排你嗎?”

霍仲祺笑道:“那就揀你會的來。”

“呃……”冰兒臉龐紅了紅,像是急於轉過這個話頭,局促地冒出一句,“呃……夫人今天怎麽一個人來?也沒和二夫人、三夫人搭個伴兒,眼下正是……正是桃花最盛的時候呢!”她話一出口,立在康雅婕身畔的寶紋就斜了她一眼,這丫頭也太沒有眼色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果然,康雅婕的神色冷了下來,唇邊笑意猶在,只是沒了暖意,懶懶道:“她們都忙,不得空。”

霍仲祺聞言,自失地一笑:“好,那你來個敞亮的!”他這麽一說,剛才空憋著力氣沒叫成好的一班人立馬附和起來。馬騰撓了撓頭,撇嘴道:“他們唱的我不會,俺們那兒的曲兒也不是他們那個調調。”

冰兒被寶紋一眼斜過來,似是更窘迫了,張了張口,又低著頭不敢應聲。

他這句確是實話,不能說霍仲祺這曲子吹得不好,只是這曲子吹出來聽得人心裏悶悶的,連夜色月色都叫人發愁。後來,他有好幾回都聽見霍仲祺吹這首曲子,一次比一次叫人胸口發悶。一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這是首洋人的曲子,名字也莫名其妙,叫《綠袖子》。

康雅婕也不欲和她多言,只道:“你有別的事,就去忙吧。”

馬騰有些為難地耷拉著腦袋,磨磨嘰嘰地嘟噥道:“團座,不是您吹得不好,是您這個調調——它不敞亮。”

冰兒小心地答了聲“是”,欠身退了幾步,忽然一咬唇,聲音壓得細細的:“夫人是出了名的高華寬厚,只是……只是冰兒多一句嘴:夫人還是留心二夫人一些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說著,扭身疾走兩步就要跨出水榭。

團長肯獻藝,屬下們自然沒有挑剔的道理,只有憋足了力氣準備給長官喝彩。誰知他剛吹了一句,一班人都安靜了,一直到他一段吹完,也沒人叫好拍巴掌。霍仲祺看了看大夥兒的神色,了然笑道:“我吹得不好,還是你們來。”

康雅婕見狀,連忙叫住了她:“你站住!”盯在冰兒臉上看了片刻,松松一笑,“丫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有人起了頭攛掇,其余的人沒有不幫襯的道理,霍仲祺也不好矜持,只是山歌小調他著實不會,京戲昆腔隴北這裏也沒人聽,他想了想,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把口琴來:“唱我不會,吹個曲子吧。”

冰兒漲紅著臉,期期艾艾地懇求道:“夫人,我不能說。”

有眼尖的看見他們過來,趕緊整裝起來行禮,四周圍一靜,霍仲祺閑閑笑道:“你們接著來,我也聽聽。”他一向好脾氣,涇源的老兵也跟他混熟了,當下便有人道:“團座,您來一個給俺們……啊,給俺們學習,學習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