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弄璋/世上如儂有幾人(2)

可她還是猜錯了。酒會當晚,邵朗逸雖然回了公館,但根本就沒有下車,在門口停了五分鐘的工夫,接了小夫人盧藹茵就走,她只來得及隔窗望見車裏一個模糊的側影。首飾砸在地上,新做的禮服扯得稀碎,他就是要讓她難受嗎?她偏不讓他得意,偏不!

她抿緊嘴唇,把眼底的濕熱逼了回去,明天就是江寧政府的新年酒會,她就不信,他不來見她;她就不信,他能躲她一輩子。

下人都躲著不敢吱聲,蓁蓁也被保姆哄走了,整個晚上第一個跟她說話的,卻是深夜才到家的盧藹茵。

轉告?她是他的妻子,卻連和他說一句話都不能嗎?至近至遠東西。至親至疏夫妻。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她全然沒有頭緒。妝台邊的相架裏有他們結婚時的照片,手指撫上去,刹那間淚光便模糊了眼睛,那花團錦簇的完滿再也看不分明。

“姐姐,今天好些人問起你呢。”她笑吟吟地走進來,“我本想說你病了,又怕給姐姐添晦氣,只好說這種場面上的事情,姐姐懶得應酬,要是說得不對,姐姐可別生我的氣。”

康雅婕一聽就撂了電話,抱著手臂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遍,才叫寶紋撥了過去,那邊卻說三公子不得閑,請夫人留言轉告。隔天康雅婕親自再打,仍是一樣的回話。她的車子開到泠湖,衛兵連請示的樣子都不做,直截了當地不肯放行。

康雅婕瞥了她一眼,怒道:“出去!”

大約是秘書也覺得不耐煩了,終於吐出一句:“三公子這兩天都沒有到陸軍部來,夫人如果有急事,可以打到泠湖去問一問。”

盧藹茵卻並不著惱,反而笑得越發花枝搖曳:“我知道姐姐不是氣我,是在氣三公子呢。姐姐,前些日子我看到篇價值千金的好文章,您要是有空,不妨也看一看。”說著,微蹙了眉做苦想狀,“哎呀,看我這個記性,名字突然想不起了,就記得開頭好像是什麽‘佳人’,什麽‘自虞’……姐姐淵博,一定是知道的。”一吐舌頭,立刻轉身走了。

明白?他們明白什麽?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好,她取笑得好,咫尺長門閉阿嬌,說的可不就是她嗎?

一天的焦灼忐忑、一天的猜度迷茫……到最後,終於只剩下了沮喪。她寧願承受他的詰問和憤怒,那她至少也可以獲得一個傾瀉怒火的機會。但沒有,什麽都沒有。她打到陸軍部的電話永遠都是秘書的聲音,標準、客氣,畢恭畢敬:“是,夫人。”“好的,夫人。”“屬下明白。”

邵朗逸不僅不回公館,連陸軍部也不大去了,一應公務都在泠湖料理,眾人不免感嘆顧婉凝偏有幾分好運氣,不論她嫁進邵家如何離奇荒誕,終究是母憑子貴,連康雅婕那樣要強的人也無可奈何。

一連三天,康雅婕沒有離開過邵公館一步。每一個細節都在心底打熟了腹稿,該交代給下人的話也都滴水不漏,她猜測他的每一種反應,也預想了每一種解釋,連她自己都越來越相信,她的一舉一動都無可指摘。然而,她的這一番準備卻沒得到表現的機會,邵朗逸並沒有回來跟她發作什麽,不僅人沒有回來過,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

到了彌月之時,顧婉凝不欲張揚,只在泠湖設了一席家宴,客人也只請了剛剛訂婚不久的陳安琪和謝致軒。即便如此,邵家的親眷僚屬也都備足了禮物以賀邵家弄璋之喜,連虞夫人也遣人送來一套鐲頭金鎖,一時間,泠湖的別苑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邵城的老副官專程從余楊捎來一紙虎皮箋,上頭濃墨顏楷端端正正地寫著個“珩”字,便是孩子的名字了。只是繈褓裏的孩子這麽叫起來未免太正經,婉凝又隨口起了個乳名叫“一一”,邵朗逸在紙上寫了兩筆,忽然笑道:“‘一一’寫出來,就要變成‘二’了。”

虞浩霆不置可否,他們也樂得叫人去猜,天心難測,那些人猜得越多,做起事來就越要小心拿捏,謹守分寸。很多時候,一件事的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認為它有一個怎樣的“真相”。

孩子的成長總是讓時光驟然加速,顧婉凝在那張灑金箋上描完“柳”字的最後一筆,冬去春來,不過是一轉眼的工夫。沿著湖岸走了一陣,便覺得暖意洋洋,眼前一片水淡天藍,果然是春天了。

所謂“紅顏禍水”只是酒過三巡之後的玩笑,言者聽者都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究竟誰是有意為之,誰是順水推舟,抑或只是一場好戲,陰謀陽謀久了的人精們都自有猜度。連帶著早前江夙生安排的那場車禍都被人重新拿出來咂摸,或許當初的事就是另有內情?否則,以特勤處的手段,怎麽可能讓顧婉凝平安無事,反而把江夙生自己折了進去,還牽連了那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