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舊夢/天南地北,我陪你看山看河(4)

那天她在陸軍部惹惱了他,他許多天都不再見她,她幾次都幾乎想要回家去了,可是她知道他那樣傲氣的一個人,只能他開口說不要她,卻不能是她先離了他。只是她沒想到,再見他的時候,卻是那樣一番光景。

“能抽身就趁早”,她也打定過這樣的主意。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恨他怕他的,可是那一晚,她蒙眬中聽著他的心跳,卻忽然覺得異樣的安穩。這十余年的時光,她每每都是疑慮忐忑,身外滿目繁華,心內卻是蔓草荒煙,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有過那麽無憂無慮的日子,直到那一晚,他在驚雷急雨中擁著她說:“我在”。

她想起離開江寧的前一天,她回家去看外婆。外婆握著她的手,默然良久:“外婆知道你當初是為了旭明的事。可是,婉兒,有一件事你要記得,這樣的人最是狠心絕情,你千萬不要存了什麽癡心,能抽身就趁早。無論如何,咱們一家人好歹總能過日子。”

她終是縱容了自己,她跟自己說,或許她順著他的意思,才能叫他失了興致。她這樣想著,就饒過了自己。可是原來這種事是只有進,沒有退的,事到如今,她要怎麽辦呢?

那樣明艷溫暖的一個夢,輕輕一磕,就全都碎了。

康瀚民和虞浩霆的會面約在了兩軍交界的隆關驛,這裏有一處獵場。近兩年,江寧政府和康氏罷兵言和,相安無事,康瀚民時常到此處狩獵。這一回,他仍是以圍獵的名義到此,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女兒康雅婕。

哪怕到了現在,她仍然覺得他對母親到底是有過真心的,只是,那一份真心終究抵不過萬裏江山的蠱惑。

雙方商談略告一段落,虞浩霆見隆關驛周圍山林豐茂,一時興起,便帶了侍從縱馬行獵,康瀚民則轉到花廳對康雅婕道:“父親沒有騙你吧?你看這個虞四少怎麽樣?”

有一回,她不知道為了什麽事情大哭了一場,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他,結果吹了風,還摔傷了,病了好幾日,他發了好大的脾氣。從那以後,只要她說要找他,他立刻就回來……她知道,他那樣溺愛她,都是因為母親,他一見到母親,眼裏就全是光彩。

康雅婕面上一紅,扭頭便走。

她想起那一年,他帶著她去給母親折梅花,她裹在大紅的緞面鬥篷裏,探頭瞧著,她說折哪一枝,他就去折。他一路抱著她上山下山,隨從要替他抱一會兒,他都不肯。

起初,康瀚民一跟她露出同虞氏聯姻的意思,她便十二分地不情願。

她心裏忽然湧起一陣陣的寒意,她在虞浩霆身邊這樣久了,那人恐怕也要知道了吧?

她想,將來等著她的總歸是一段純美熾烈的故事,有歡愉,有淚水,有眼神憂郁的美少年把情詩念到霧籠月斜,信箋裏失了水的玫瑰花瓣翩然落在她的裙裾上……反正無論如何,都絕不能是一場交易,她原想著今天來見虞浩霆,必要把平日的任性驕縱加了倍地顯露出來,好叫他知難而退。

那一日的陰差陽錯,此後的種種糾纏,叫她跌跌撞撞到現在,她要怎麽辦呢?她能這樣一直瞞著他嗎?可就算她能,她就真的不告訴他嗎?倘若她說了,他又會怎樣對她?

卻沒想到,他竟這樣的英睿挺拔玉樹臨風,芳心悸動之下,想好的事情倒全都忘了。父親的話叫她臉紅心跳,她想,難道真的就是他了嗎?

她恐怕是不能回頭了。

她一面低頭想著,一面踱到園子裏來。今年春天,她到獵場騎馬的時候,侍從們意外捉回了一只小鹿,才跟只羊差不多大小,烏溜溜的一雙眼睛說不出的溫馴。她一見就喜歡得不得了,原打算帶回家去的,可父親說不如等養大了放回林子裏去。她一想也是,這樣孤零零的一只擱在督軍府的花園裏,不過給人瞧個新鮮罷了,便養在了隆關驛。她隔些日子就來看它,還給它起了個俄文名字叫tocr。

婉凝坐了許久的火車,神思困倦,到內室洗漱之後,換過寢衣便吩咐采月自己要休息了。深夜寂靜,身邊的屋宇床枕皆是陌生,她獨自一個人擁著被子,心中忽然有些惶惑起來。

上回來的時候,它已經跳得那樣高了,要放它走,她還真有些舍不得。

采月回頭一笑:“都是邵軍長吩咐的。”

她一進園子便覺得有些不對頭,往常她一過來,tocr早就撒著歡撲到她面前來,可是今天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四下一望,根本就沒有tocr的影子。她皺起眉頭剛要問,已經瞥見遠處的柵欄門大敞著,遠遠看見一個棕紅色影子跳動著往林子裏去了。“tocr!”她急急喊了一聲,情知是沒用了,忽然想起剛才虞軍的一班人說是要過去打獵,她連忙叫侍從牽了馬來,往tocr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