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人

臨出店之前,梁牧也拿給他一個帆布包,裏面是洗凈烘幹又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個方塊,是上次他從池羽後備箱借的幹凈衣服。池羽總喜歡穿比自己大一號的衣服,所以當時這衣服穿在他身上正剛好。

正好池羽家裏所有衣服都洗了,只能穿訓練服來店裏坐班。他說了謝謝,拿起來那件衛衣就往回走,邊說邊單手拽著緊身長袖的後領子把衣服給脫下來了。

“你別——”梁牧也嘴一快,差點把心裏想的都抖落出來。

他既想說別脫那件黑色緊身衣服,又想說別在這兒脫衣服。他一雙眼睛只能盯著池羽的後背看。他後背的肌肉線條也很明顯,本像是完美無瑕的一塊玉,只可惜他右肩胛骨到肩頭的地方糊上了兩條黑色的KT運動繃帶,估計是之前肌肉拉傷還在恢復之中。肩胛骨上面,繃帶沒蓋住的地方,他還有個紋身,很抽象,看起來像個歪歪扭扭的數字7,可底下那一豎杠則是一條不太規整的線。

池羽迅速換好了衣服,低頭伸手拿鑰匙的片刻,寬松的領口又低下來了。梁牧也看到他直接套的衛衣,裏面什麽T恤都沒穿,而他的左邊鎖骨竟然也有塊明顯的手術疤痕。

“你也摔斷過鎖骨?”他難掩好奇。

池羽點頭,說:“十六歲時候的事了。從大跳台下來的時候摔的,是那天的最後一跳了。粉碎性骨折,賽季報銷,直接上擔架了。”

競技場上的滑雪,即使不是滑大山野雪,哪個項目都免不了高風險。池羽在青訓隊的時候經常是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總喜歡自己跟自己死磕,教練勸都勸不下來。當時,訓練營的教練基本分為兩派,一派覺得他天賦異稟、必成大器,一半覺得他的性格太不穩重,又喜歡冒很大的險,非常crash-prone(容易翻車),永遠做不成那種探索大山極地的野雪專家。

可所有人在同一件事上達成一致,那就是小池羽滑到這麽大都沒出過嚴重事故,完全就是仰仗幸運兩字。可是,他的好運氣在十六歲那年到了頭。

出事那一天,他父親池勉恰好在加拿大,就來看他訓練。池羽當時已經很少參加破障或大跳台的自由式比賽,他把更多的時間花在滑粉雪和滑道外上。可池勉來看他,他就沒去道外訓練,而是回到了跳台練空中技巧。他想做出來triple cork 1440*給他看。

最為諷刺的是,池羽太過專注於練這個動作,竟然沒有發現池勉已經先一步離開了。他躺在擔架上的時候,還在想,送哪個醫院可以給池勉少添點麻煩。

不過,第二個賽季,他就在阿斯本的X Games大跳台比賽裏面做成了triple cork 14。不是世界是第一個做成的,也不是X Games 裏面第一個,卻是那天的比賽裏表現最好的。他意外地收獲金牌。

“所以我跟你說最危險的是最後一趟,真不是開玩笑的。”池羽又說。

梁牧也把自己的T恤往下扒了一點,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一道傷疤。“這不是巧了。”

池羽一看,也笑了:“你是怎麽摔的?”

梁牧也說:“野攀的時候,被石頭砸的。別看那麽小一塊骨頭,疼起來是真他媽疼。”

那還是他大學時候,那會兒他跟著鐘彥雲到處野攀,很多他們當時爬過的線路都沒有定級。當時鐘彥雲做先鋒在閃攀一條懸垂巖壁,而他在地面保護。鐘彥雲在巖壁攀爬的時候踢落了一整塊石頭,正好砸在他肩膀上,他肩膀也脫臼了。當時他忍著劇痛,還得注意手中繩的長度,給先鋒足夠的沖墜保護。

池羽之前沒聽他說過太多自己的事,便問:“你攀巖?野攀?”然後又跟了一句:“Squamish(斯闊米什)去過嗎?”

“嗯,上周剛剛去過。”

池羽又試探性地問他:“你是為什麽來加拿大?”

“最近工作比較忙,”梁牧也想都沒想,給出官方答案,“我來度個假。”

其實也大可不必回答,答案池羽也知道。他本質上和程洋、和Vicky並無區別,無非都是冬日裏的過客,是來度假散心的。他們再相似,相似到連傷疤都重合,可卻還是不同。

可卻有一股力拉著他,往那個人的眼睛裏面看,再久一會兒,在深一點,看到他對自己露出和別人都不一樣的表情。

*

池羽臨走的時候,把店暫時交給了一個在倉庫整理庫存的小哥幫忙盯著。他不想在外面待太久,就只吃了簡餐,在街邊隨便選了一家拉面店,速戰速決。

他倆坐在街邊的一個室外卡座,池羽正低頭扒拉面條,旁邊突然走過了一個男人,停下來站定幾秒,然後叫了池羽的名字。

梁牧也最開始沒看到來人,但他看到池羽的臉色變了一下,才順著他的目光摸過去。來的人身材高大,棕色短發,穿著一件法蘭絨格子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