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打蠟

池羽一邊幹活,一邊主動和梁牧也同步了高逸那邊的最新消息。高逸留院觀察兩天後就被醫生批準回家靜養了。池羽說,我跟他說了,是你連夜送我來的,逸哥讓我轉達感謝,還說有機會請你吃飯,你要在雪場買什麽滑雪裝備也跟他打個招呼,他有七折會員卡。

梁牧也只是笑著點點頭,說吃飯可以,其他的就不用了。池羽說好,然後又沒言語。兩個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又誰都不想先開口。一時間,屋裏很安靜,池羽擦板底的聲音都變得尖銳刺耳。

沉默了小一陣之後,池羽走到旁邊把電熨鬥插上電,先開口說:“牧也,那天我……心情不太好。如果說了什麽不合適的話,我給你道個歉吧。”

他只叫他名字兩個字,有點朋友之上的親昵。梁牧也不太習慣,甚至走神了片刻。再回過神來,就只捕捉到“道歉”兩字。

“那天確實是情況緊急,現在事情也都過去了,高逸沒事兒就好。你現在……能跟我說說嗎?”

“和他一起滑的那個人我也認識,前幾周我和朋友滑一個道外樹林的時候,從樹井裏面把他救出來。他當時,連雪崩三件套都沒帶。發生這種事情,我應該是可以預料到的。可是當時,我沒阻止高逸。我怕打亂他的計劃,敗了他的興致吧。我什麽都沒說。“

梁牧也聽他講這個,倒是有點理解了他那天回城時候詭異的亢奮的狀態。那不到兩小時的回程中,他一定把自己做的與之相關的每個細節都復盤了一遍。也難怪他之後會做噩夢。

池羽去旁邊拿起來拿起預熱好的打蠟熨鬥和一塊冷藍色的蠟,走回工作台前面,才繼續說:“事情經過其實我都告訴你了。我……本來也可以和他一起滑的。但是上午說好了要帶你,我不能臨時改計劃。下午……如果我在他旁邊,我應該不會讓他下那個坡。如果他執意要下,我不會跟他同時下。如果我們都被埋,我一定會找到他。”

還有很多如果,每一個,他都有應對措施。他會帶充滿電的信號收發器和探針,會盡他所能,第一時間找到同伴。梁牧也聽他斷斷續續地說完,才意識到池羽後怕的源頭是這個。

池羽坦白完,才意識到自己說話欠妥,又一個勁兒往回兜:“我不是埋怨你跟我上課……沒有這個意思。”

梁牧也倒不介意這個,他說:“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可以的。可這件事,你不能這麽想。你有你的計劃,你的安排。你去帶學生,無論我還是別人,這是你的義務。知道他失聯以後當時又開車折返,還上山幫忙帶路,這不是你的義務,你都做了。你怎麽不想,如果你沒有多問他一句下午的計劃,如果當初沒帶他滑過那裏,如果你猜不到他可能的位置,如果你沒打那一通接一通的電話,那他現在人在哪裏,人在不在,都不好說……”

池羽知道梁牧也是勸他,可他聽不得“人不在”這幾個字,立刻打斷了他:“你別說了。”

蠟塊遇到熨鬥瞬間融化,池羽雙手合十,均勻地把蠟滴在板面上。

梁牧也可不聽他的,執意說下去:“你做了正確的決定,你唯一能做的決定。誰知道大晴天會發生二級雪崩?早上巡邏的人都沒看出來的道外狀況,你能看出來?別再想那些‘如果’了,是浪費生命。”

自責和後怕,只會讓他陷入無休止的內耗之中。這條無休止的沒有回頭的路,梁牧也自己就走過,所以他站在路邊,拼盡全力勸每個人往別處看,往開闊處走。

滴答,滴答。液體是透明的,接觸板底的瞬間,便被池羽用熨鬥平整地推開。隨後,慢慢冷卻凝固成薄薄的一層。

“還有,我剛剛其實不是想問你山上發生什麽了。是問你在車裏。”

池羽右手一頓。他左手正搭在板底測溫度,因為那一瞬間的停頓,溫度驟然升高。他手腕用力,才又把熨鬥往下拖拽。

梁牧也著迷於這個過程,也盯著看了很久,才聽到池羽說: “我不太想說,可以嗎。我就是……”

他皺起眉頭,明顯是在有限的表達方式裏面搜羅最合適的一個。

梁牧也看池羽的蠟打了一遍,就岔開話題說:“我也想試試。”

本以為池羽又要拒絕,沒想到對方直接把熨鬥交給了他:“走三次,差不多就夠了。你手要穩,盡量勻速往下滑。”

梁牧也第一次做,手自然是沒有池羽穩。為了求穩,他移動的速度就很慢,一邊動一邊低聲說:“不想說倒是沒關系。你那天晚上,也可以這麽告訴我。你問‘能不能讓我回家’,好像我攔著不讓你走似的。”

池羽放在板底的左手摸到板底發燙,燙到他手心。

“我是希望可以幫到你的。如果你不需要,跟我說你想一個人待著就好了,我尊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