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空

滑了一天雪,倒了一天時差,又在程洋家裏窩了兩個晚上之後,梁牧也才去找他爸。

梁建生去年年初持續腹痛,本以為是患闌尾炎,卻檢查出來結腸癌II期。梁牧也當時挺意外,因為比起多數他那個年齡段的人來說,爬過珠峰,練過鐵三,還給各種越野跑賽事剪過旗的梁建生絕對算是身體強健。也只是意外而已。

還好發現得早,梁建生身體底子好,又用得起最先進的藥,後續的治療相當成功。秋天時,他抗癌已經取得階段性勝利。其間,他甚至帶著自己的醫生,抱著病體去四川爬了山。當時,患癌房地產大亨成功登頂四姑娘山的故事還登上了企業家雜志的封面。梁建生還特意寄了一份雜志給他的工作室,他翻了兩頁就扔在旁邊了。

見他過來,梁建生精神很好,趕緊招呼他道: “來來,過來坐。最近工作怎麽樣啊?過年有什麽安排?”

梁牧也就把書包放下,說:“還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化。”

梁建生問他:“這次待多久?”

“兩三個禮拜吧。”其實他回程票都還沒買,只不過不想給梁建生太多期望,到時候把他安排來安排去的。

聽他這麽說,梁建生可算是打開了話匣子:“我聽你媽說,你給速邁攀登拍了國內落地的廣告?去密雲?“也許是過去一年的這一場健康危機給他敲了警鐘,梁建生仿佛良心發現,從韓知夏那邊打聽了幾次他大兒子梁牧也的近況。

梁牧也點點頭,沒否認。

梁建生來了興致:“你又重新攀巖了啊,我就說你有天肯定會回來。”

梁牧也趕緊擡起手,說:“那就是個廣告,我老板的朋友找的,時間又緊急,所以給他們拍了。”

梁建生也聽得出他意思,看起來有些失望,便說:“這都兩三年了,你那麽有天賦,以前拍了那麽多東西,現在也該……”

“回不去了,以前是以前。”梁牧也打斷他說。

“拍照不得在巖壁上拍?那也算。器械攀登,也算攀登。”梁建生居然掰扯起來語義。他自己也算拿錢堆出來的半個戶外專家,對登山攀巖都算了解。

梁牧也看著他咬文嚼字,只覺得好笑。“如果這麽想能讓您心裏舒坦的話,就這麽想好了。”

可他自己心裏清楚。攀巖過程中最考驗心跳的,不過是掛入快掛那前幾秒。曾經他也會做先鋒,做那第一個紅點*的人。他看到在陡峭的冰壁,精英選手們僅憑冰爪的支點,竭力向上攀爬,找到最佳的固定點鑿入冰鎬掛上繩,這一刻他手心都會癢。

可上禮拜那次拍攝,他全程手持相機,在心裏在考慮拍攝的角度,計算剩余繩索的長度,唯一感覺不到的,就是那種曾經推著他想要躍躍欲試的緊張。

“不就是……”梁建生開了口,但也沒太挑明,“這一路來,總會有得有失。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

“不是跌倒不跌倒的事,我覺得挺沒意義的。”

梁建生皺了皺眉:“你才多大,經歷過什麽。”

梁牧也當然不太愛聽,就直接說:“我經歷的,您也經歷了。”

他就等著梁建生說出梁熠川的名字。可對面的人眼光躲閃,終還是換了話題。

在熠川出事之前,梁牧也已經五年沒跟梁建生說過一句話。

他其實也不算是完全自由發展選擇的職業。梁建生小時候也有個體育夢,喜歡極限運動,登山、滑雪、攀巖、跳傘,樣樣都玩。掙錢已經沒法給他帶來什麽成就感了,他想要更高級別的刺激。梁牧也自打記事起,就被父親帶去滑雪,爬山,跑步甚至沖浪。

他十五歲那一年,梁建生收拾儲藏室,折騰出了一套當時玩票的攝影器材。梁牧也一整個夏天都窩在那個屋子裏,上網、查書籍,帶著梁建生玩兒剩下的相機出去拍照。不過三年時間,他就已經拍了許多可圈可點的照片,發到BBS上,也總能引起強烈的反響。

梁牧也上大學的時候,梁建生在他筆記本電腦上找到他拍的鐘彥雲無保護徒手攀登密雲第一冰瀑的片子。他第一反應是,太危險了。當時,他把梁牧也叫到屋子裏,罵了他一頓,說別跟著別人玩兒命,別到時候把自己也玩兒進去。

可罵完了,他把樣片拷走,給自己認識的一個制片公司發了過去。於是,還在上大二的梁牧也在第一部 有關攀登的迷你紀錄片的背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影片頗受圈內人好評,還在第一屆北京山地戶外電影節上拿了個新人獎。

片子叫《人生如山》,那時剛滿二十歲的梁牧也覺得很酷。

紀錄片上映之後那個夏天,他和朋友出門玩回來,突然召集了全家人,當著他們的面出櫃,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女生。韓知夏從小在演藝圈混跡,幾乎沒有什麽波瀾地接受了。梁建生則盛怒。憤怒過後,還責備梁牧也為什麽要當著他弟弟的面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