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癮

他確實在別處有約。

中午的時候,認識十年的好友王南鷗難得來一趟北京,就呆不到二十四小時,臨時問他有沒有空出來喝頓酒。

梁牧也把他約在工作室附近的一家清吧。王南鷗等候多時,他剛一走進來,就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牧也,他們都說你現在難約啊。”

“好久不見。這次不巧,黎老板不在。” 王南鷗就是當年黎向晚參加的那個商業攀登項目的領隊。那次成功登頂之後,黎向晚和隊裏每個人都成了朋友。

王南鷗是四川人,不高的身體裏卻能迸發出無限的能量。他曾是某互聯網公司的一名員工,愛上高海拔登山後一發不可收拾,如今在一家登山探險公司給別人做統籌管理和登山向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面幾乎三百天都在外頭漂泊。

“最近……工作怎麽樣?黎姐對你,挺好的吧。”王南鷗也算半個圈內人,對他的近況有所耳聞。

梁牧也笑道:“鷗哥,別說我的工作了,沒啥意思。你說說你最近這半年吧。我看龍山今年做得挺好的。”龍山就是王南鷗所在的登山探險公司,梁牧也和這家公司的女老板也認識。

“是還不錯。我上半年除了帶團,還在幫一個中美聯合組織做環保方面的一個紀錄片,期間遇到一個哥們兒,騎著自行車爬山,說是零碳足跡,太有意思了……”

王南鷗說起這些就入了神,一個人講了快十分鐘,然後才拍了拍腦袋:“哎,光聽我說了,喝酒喝酒。”

梁牧也擡擡手腕抿了一口,示意了一下。其實他點的這杯是不含酒精的,他最近兩年在戒酒。

“牧也,勃朗峰去不去。以你現在的體力,就是個四天的徒步。”王南鷗是心直口快的人,說到興處,也不管規矩,就直接問了。自打十年前在珠峰大本營因為一杯熱茶結緣同行,此後他們很多次共同的旅程,也都始於某個人茶余酒後的一個想法。

“不去,”梁牧也又笑,“你都問了三年,還問。”

“唉我說,你是怎麽做到的,你不心癢癢嗎。說實話,最近我女朋友總說我做這一行太危險,我也知道。我也跟她說,做到我四十歲,但我就希望這一天永遠也不會來,我想到藍天白雲,那稀薄的空氣心都癢。”

梁牧也就說:“我玩兒夠了。”

“我三十七,我都沒玩兒夠,你說什麽……”王南鷗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太合適。

三年多前,梁牧也和當時頂尖的登山運動員陳念重返慕士塔格峰。位於新疆阿克陶縣的這座山峰,本是登山界公認的高海拔拉練峰,沒有太高的技術難度,是七千米往上群峰中最容易的一座。

梁牧也拍陳念登山拍了五年多,算是他跟了最長久的一個項目。陳念當時要挑戰以阿式攀登的方式登頂中國境內七千米以上的所有山峰——不帶氧氣,不固定繩索,自己背補給。這個計劃由易入難,所以他們選定了這座山作為起點。

臨走之前,大概覺得慕士塔格的難度對於一個征服過珠峰、K2、洛子峰的人來說實在太低,陳念又把打破慕峰速攀記錄當成了目標。阿爾卑斯式攀登,加上破速攀記錄。

可意外總是悄無聲息地降臨。在成功登頂之後的下山路上,夜幕垂墜,厚雪堆積,陳念竟然失足滑入幾十米深的冰縫,顱腦重傷而陷入昏迷。當時包括梁牧也在內的隊內所有人試圖都施手援救,可仍然無力回天。沒有人相信,中國最好的精英登山運動員竟然在如此簡單的一座山上折戟。

2014流年不利。陳念去世後三個月,梁牧也在他老家參加完他的葬禮,便收拾好行裝飛回北京。可回家還不到一個月,他又接到他母親韓知夏的電話。

韓知夏在電話裏面哭得聲音都已經認不出來,他竭力讓她鎮定,勉強才能分辨得出,她在叫梁熠川的名字。他親弟弟,比他小九歲的弟弟梁熠川,是名雙板自由式滑雪運動員,當時在加拿大外訓已經一年。

韓知夏說,熠川出事了。而且,同樣不是在雪山上,而是在去比賽的路途中,出了車禍。老天仿佛跟他開了個巨大的黑色玩笑。那個年底,他的生活徹底失控脫軌。

一般來說,他對抗所有變故的方式很單一且有效,即返璞歸真,回到大山裏去。於是,他並沒有取消接下來的行程。

能在春天爬的大山不多,技術型山峰雀兒山是一座。他是在臨沖頂的那一天,突然變卦,說他感覺不好,去不了。不是身體原因,就是感覺。他事後對王南鷗說,自己有一種強烈的,可以把所有思緒都撕裂般的直覺,就是他踏出這個帳篷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是隨隊唯一的攝影,團隊不可能為了他改變沖頂計劃。這把領隊氣的夠嗆,當時還苦口婆心地在第三營地的帳篷裏勸他,說:牧也,我自己是醫生,你的身體狀態非常合格,我的希望是你可以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