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元宵過後, 便是開學,時箋按部就班地開始上課。

微信上,他導特意發消息催他, 讓他快點處理好樂隊的事情去MIT交換,對於一個想去MIT讀碩讀博的學生而言,這樣的交換名額太過難得, 不僅是個人簡歷上輝煌的一筆,更是一個提前找導師拿推薦信的機會。

時箋心底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但是, 他又心存僥幸, 不死到臨頭他始終抱有希望。

而且,他在等,等陸延遲開學返校,他們談一下。

所以,時箋在陸嶼寧欽佩和震驚的眼神裏,上了一整天的課。

白天的課上完,時箋便也踏上了回程, 出了教學樓,走了一小段,他又看到了陸延遲和西溪, 這一回已經不只是相談甚歡了, 而是舉止親密。

陸延遲微微低頭, 西溪湊過頭在他耳邊說著什麽,陸延遲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低低笑了開來。

時箋藏在陰影裏, 目睹陸延遲和女孩子舉止親昵,心臟就像是壓了塊石頭, 悶得不像話。

他覺得自己很是多余。

這樣的多余之感,充斥著時箋這一生。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奶奶偏心親孫子孟深,哪怕孟深樣樣不如自己,哪怕他被孟深欺負霸淩,奶奶也只會慣著孟深幫孟深打他罵他,他看著孟家一家人和和美美,有一種無法參與之感。

再後來,他被退養回西安,他終於見到了他的生父,一個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男人,這個男人隱藏了自己生子的事實又靠著外貌入贅給了有錢人,對於時箋的到來,他深惡痛絕且暴跳如雷,時箋知道,這裏不是他的家,他是個局外人。

現在,這種多余之感再度洶湧而來,陸延遲和西溪才是一對璧人,他不過是個躲在陰暗角落裏窺伺著他們的小醜。

時箋也再度回想起高二那年他從西安來杭州偷看陸延遲的場景來。

那時候陸延遲已經組了樂隊,也開始在夜色裏這樣的酒吧駐唱。

時箋裝成了成年人,混進了酒吧,看槐序樂隊演唱那首《盛年不復重來》。

因著在校外,又是酒吧這種夜店,陸延遲和西溪舉止大膽了許多,他倆搬著樂器,打打鬧鬧的、膩膩乎乎的,就是一副情侶的樣子。

時箋那晚為了湊酒吧最低消點了很多酒水,他有著遺傳來的天生好酒量,但為了保護自己,他滴酒不沾,那一晚,在親眼目睹他男神談戀愛之後,他喝得酩酊大醉。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酒吧,又跌倒在路邊。

人生失意落魄,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條狗。

那一刻他清晰地知道,他喜歡的是一個直男,而且是有女朋友的直男。

這樣道德的禁忌幾乎將他摧毀,但他別無選擇,人活著,總是需要去信仰點什麽,陸延遲就是他的信仰,他除了喜歡陸延遲又能喜歡誰呢,這個世界對他從來惡意滿滿,陸延遲是他的唯一選擇。

時箋躺在臟兮兮的小路上,他眺望著被燈光汙染成妖異紅色的天空,嘗試著安慰自己,陸延遲只是不認識自己而已,只要他成長得足夠優秀,陸延遲又認識到了他,肯定會被他吸引的。

他用這樣幾乎是騙人的說辭,哄著自己,一哄就是三年。

然後,謊言在此刻戳穿。

時箋已經拼盡全力成長成最好的樣子,這三年來他沒有一刻懈怠,按照這個世界的評判標準他絕對是最優秀的人類了。

陸延遲也終於認識他了,他們親密無間,他們形影不離。

卻……依舊不愛。

直男搞起曖昧來不要太會,主動撩騷,親親抱抱貼貼,還各種甜言蜜語。

一旦得知他是同性戀,直男直接搬上崆峒山,先是從家裏搬走,又……幾乎是刻意地拉著前任在他面前秀恩愛。

昨天同遊靈隱寺,今天同遊Z大,生怕他不知道他是直男,還是生怕他變成另一個梅玉煙對他糾纏不清?!

時箋的心臟一片死寂。

陸延遲的拒絕直白又殘酷,這份感情,他回應不了,所以,你滾!

他這樣傻傻等著陸延遲返校然後聊一聊的行為何其可笑。

他等著幹嘛?等著看陸延遲和前女友破鏡重圓?等著看陸延遲給他表演怎麽恐同嗎?

時箋眼眶酸脹得不像話,他眼底有隱忍的淚意,但到底沒哭,他悲哀地閉了閉眼,睜開眼的時候,他覺得他的世界坍塌在他面前。

那些自以為美好的過往頃刻間變成了一道蒙在他心頭的陰霾,又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這一切多麽尷尬多麽丟人。

時箋甚至覺得,要是一切都沒發生就好了,要是陸延遲不認識他就好了,最起碼他還保有驕傲和體面。

時箋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去的。

待到回了家,他依舊一臉失魂落魄,他心底陡然滋生出一股濃濃的疲倦和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