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躺在床上蓋好被子:“退役了就不能在電視上看到他了吧。”“看不到了吧。”

那是陪伴爸爸青春的球隊和球員,從收音機的雜音裏分辨他們的名字,黑白電視淘汰,才知道他們真正的模樣。那些在1990年手捧大力神杯、1996年舉起德勞內杯的人,經歷了被銘記的輝煌,曾給爸爸帶來激情、狂喜和陪伴,今夜如此告別,難免傷感。

“就像我小學畢業一樣,就不能經常看到金老師了。”

爸爸嘆口氣:“下屆這些人就該退役了。”

爸爸一怔,“是啊,不過你還是可以經常回小學樓去看她,離得不遠。”

轉播結束,蔣叔叔他們都陸續回了家,爸爸抱起我,“瀛子睡覺吧,明天去奶奶家,還要早起呢。”我摟著爸爸的脖子說:“比賽還有下屆。”

“嗯,而且我就是中學生了。”我困倦,卻舍不得讓爸爸獨自傷感,“以後我能熬更久的夜,陪爸爸看球。我是大孩子了。”

那一年是爸爸最喜歡的球星金色轟炸機克林斯曼最後一次參加世界杯。老邁的德國戰車被克羅地亞零比三大比分送回家的深夜,我正窩在爸爸腿邊揉眼睛。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麽說,爸爸笑起來,“是啊,我們瀛子是大孩子了,是中學生了。”他親了親我的發頂,“我們瀛子長大了呀。”

《還珠格格》首播結束的時候,期末考試也隨之結束了。莊遠沒參加球賽就去了北京,與此同時,世界杯的淘汰賽就開始了。

成長不可逆轉,可成長也總讓人欣喜。

面臨長大,我們總有說不清的情緒。

況且生活往前,一切未知,也難免有意料之外的驚喜。那個夏天過後,我升入中學。

“但是也有好處。”她頓了頓,“在那之後,再面對離別,我就不會覺得那麽晦暗了。那一天,我好像長大了一點。而且越長大,感知那種晦暗帶來的失望,就越遲鈍。那可能是長大帶來的,我不知道應該難過,還是應該說謝謝。”

第二年年初,克林斯曼退役。

明雨說,真的不是誇張,那天哭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一切都不會好了。

然而,八年之後,2006年德國世界杯,我念大三,克林斯曼重新歸來,宣布執教德國隊。

我問,有那麽誇張麽?有的。

在學校食堂的電視上看到新聞的那天晚上,我給爸爸打電話說:“老爺子,我回家陪你看世界杯吧。”爸爸笑起來說:“可別了,你再睡著,我可抱不動你了。”

明雨後來和我說:好像考試跌出年級前三名,奶油蛋糕再不允許加草莓,夏天來了可還沒有一條能穿的裙子,感覺全世界都黑了,再也不會開心起來。

我們就那麽長大了,從父母的懷裏走出,跟每個人都有了擁抱無法觸及的距離。那個夏天過後,我們這一個年級從小學樓到對面的中學樓上課。

“怎麽還什麽事都得讓你知道?”蔣翼翻白眼,轉眼看到明雨嚇了一跳:“大姐你還能喘上氣來麽?”我印象裏,明雨那麽哭,就這麽一次。

我照舊放了學就去念慈家寫作業,照舊丟三落四,照舊肢體不協調,照舊要去廣播站寫稿子一切似乎沒什麽變化,一切也都看起來不太相同。

“不然呢?”蔣翼莫名其妙看著我“我怎麽不知道呢?”我控訴。

莊遠家搬走了,房子還留著,再沒有隔壁家的完美小孩把黃瀛子比對成蘑菇,但是也沒有了放學回家之前會檢查我有沒有帶作業回來的男孩子;

“怎麽這麽快啊?那畢業球賽你還能參加不?”關超就想著比賽。“你們都早就知道了呀!?”我抽噎著聽出了門道。

念慈照舊會在我們回家的時候托起我的書包,順手系上我忘記系上的扣子,不過她每天早起開始跑步,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再敲門叫我起床一起吃早餐上學。這個自律到可怕地步的女孩子唯一還像小孩子一樣的地方是,她迷上了一部日本電視劇,文具盒裏那張赤名莉香的笑容直到高中畢業也沒換過;

“嗯,明天開始可能就要打包行李了,考完試就走。”

明雨留起了長發,馬尾辮一翹一翹地,嬌俏可人,偶爾午後自習的時候,看著窗外念一句“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讓人又愛又恨。莊遠走之後,這個人從來不曾把年級第一讓出來;

郭靖說:“確定要走了啊?”

亦菲如同往常走在我們所有女孩子的前面,美麗的身材仿佛是一夜之間變出來的,每天書桌裏都有一封情書,聖誕前夜收到的蘋果分給全班每人一個還有剩余;

莊遠從我們開始哭就已經有些不知所措,蔣翼接過他手裏的漫畫書,問:“她倆什麽毛病?”“剛說了我考試之後就去北京的事,就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