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光明在心

衛國又說:“就是苦了孩子了。”

家文輕聲,“都是胡說,好好治病。”

家文流淚。

“以前有個算命的說,我們兩個,一個屬羊,一個屬老鼠,羊鼠不到頭。”衛國苦苦地。命,不認不行。

生平第一次,家文感到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光了。也只有面對病魔,她才發現,人,是那麽脆弱。你不是無所不能,從來不是。面對命運,除了接受,似乎沒有別的辦法。然而家文不甘心,在沒有窮盡全部辦法之前,她不會放棄。在內心深處,她堅信衛國會好轉,會痊愈,會再次站起來。他不能倒下也應該倒下,他是那麽聰明強壯,那麽善良……

家文偏過頭注視著愛人,抓住他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給他力量。

中午放學,同學列隊,準備排隊回家。光明不用排,他去孃孃春榮家吃飯。進家門,放下書包,飯還沒做好,大姑父鮑先生在院子裏擺弄他的盆景。光明叫人,穿過院子,在廚房站一會。廚房旁邊有個小屋,鮑智子正在埋頭苦讀。她在機床廠做銑工,現在廠子走下坡,她拿到大專文憑之後,想要再上一層樓,在積極復習,打算參加市裏的公務員招考。“三姐。”光明喊了一聲。智子不太顧得上跟他說話。光明又回另一個屋,惠子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說。“二姐,給我看看。”光明說。

“小文。”衛國忽然叫她名字。

“小孩子不懂。”惠子說著,合上那本書,塞到枕頭底下。是瓊瑤的《失火的天堂》。

家文問:“早晨想吃什麽。”

“光明!”大姑父在院子裏喊。光明連忙跑出去。陽光下,大姑父拿著一個噴花葉子的噴霧壺,對著光明,“站好。”鮑先生說。

接近黎明,夫妻倆坐在黑暗裏。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光明站得筆直。

家文不想讓他吃,他吃得太多了。可不吃,疼在愛人身上,家文只能含淚幫他倒水。吃了藥,衛國坐起來,靠在床上。一會,又想要去廁所。家文扶著他去,一到便池,衛國就大吐起來。他的肝硬化沒有好轉。吐完,出洗手間,家文扶著他,衛國連連說沒事。可哪裏像沒事的樣子。衛國清楚,家文清楚。但都不說。

鮑先生按動扳手。光明瞬間被籠罩在水霧中。

衛國摸止疼藥。

“轉圈,慢慢轉。”鮑先生下令。

半夜,地段醫院,家文躺在衛國旁邊。一張行軍床,湊合睡,今晚該她陪床。三點多,衛國疼得受不了,微微呻吟。家文睡得淺,醒了,問要不要叫醫生。

光明只好三百六十度轉圈。一股濃重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襲來。是84。光明聞過這個味道,消毒用的,他家也用過,但只是拖地和擦東西用,從未噴在身上過。

家麗這才發覺自己說漏嘴了,為民和秋芳請她去幫忙那事,她沒跟建國提過,怕傷他自尊。現在突然露餡,她只能繼續圓謊,“不是面包店,說錯了,是菜攤子,當時是說有人投資開一個蔬菜店,我說不用不用,我就擺個攤子就行,小本生意……”家麗喋喋不休,撒謊,真累。建國心裏明白,但見家麗這麽用力圓,也便不點破。兩人關燈睡覺,不提。

大姑春榮聞味而來,向丈夫鮑先生抗議,“噴這個幹嗎!他也沒去醫院……神神叨叨的……”

建國詫異,問:“什麽面包店,誰讓你去工作?”

“沒去醫院還沒回家嗎?消消毒有什麽不好。”鮑先生理直氣壯。光明腦子轟得一下,太陽也照不亮他內心的憂傷。他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邏輯:爸爸生病,他是兒子,所以也要消毒。用最厲害的84消毒。可惡!他恨鮑先生。但人在屋檐下,他似乎只能接受。吃飯了。一桌子菜,就一個葷的。鮑家向來節省,做菜也就一點點。剛上桌,鮑先生又開始標榜他的“豆腐是肉”論。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說跳舞這事容易出毛病,男的女的天天摟在一塊,皮貼皮肉貼肉的,再有定力的人,也免不了有些雜念。”家麗翻了個身,“幸虧當時沒去湯家的面包店工作,要不然現在怎麽弄,跟老板家的弟弟鬧離婚,我腰杆子怎麽挺起來。”

一塊豆腐夾到光明碗裏。越看越生氣。

建國立刻,“那是那是。”

光明故意手一抖,碗摔在地上。當啷一聲。鮑先生又嚷開了,孃孃春榮連忙拿簸箕笤帚過來收拾。耳邊轟隆隆,光明在心裏卻笑了。對,就是這樣,不能大反抗,就這樣一點一點蠶食。像打遊擊戰。飯吃完了,春榮安排光明午休,睡覺。

家麗道:“你倒想,可惜沒有那個紅粉知己跟你演這出戲。”

“我去教室玩會。”光明說。

建國立刻憨憨笑,“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