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壩上歲月

“還有一個事情。”家歡繼續分享,“說地震把房子震塌了,壓住了一家人,後來媽媽出來了,營救的人也來了。這個媽媽有兩個孩子,一個姐姐,一個弟弟,人家問,先救姐姐還是先救弟弟。媽媽說,先救弟弟。”

“穿。”秋林硬著頭皮答。

秋林看著她,不知怎麽接話。

“你睡覺穿不穿衣服?”家歡有點犯愣。

家歡自言自語,“多危險,地震了都先救弟弟,重男輕女,幸虧我沒有弟弟,不然壓在下面的是我,也得完蛋。”

秋林並不感興趣,“哦,可能不穿舒服點,或者太熱了。”

“你的冰棒化了。”秋林提醒她。

“大地震啊,說唐山地震後來很多拖出來的,都是光溜溜的。睡覺不穿衣服的。”家歡煞有介事。

家歡連忙用嘴去娑。吃虧了吃虧了。光顧著講故事。

秋林皺眉。女孩子談這個,少見。“你怎麽知道?”他問。

地震棚子邊上。常勝背回來一筐蘿蔔。家藝拿著小鏟子在棚子沿線挖小坑,再把蘿蔔一個一個埋進去。這是她們的“戰備物資”,沒人知道地震威脅會持續到什麽時候,沒人知道要在這大壩上住到什麽時候。

家歡忽然低聲,“北方人睡覺都不穿衣服的,光溜溜睡。”

旁邊伸出一雙手。家藝擡頭看,是二姐家文,她厭惡地,故意往旁邊躲了躲。家文又挪了挪,靠近妹妹。家藝憤怒地,把蘿蔔筐一推,“想幹?你來!”

“秘密?”秋林好奇。兩個人在壩子上坐著,對著淮河。

“老三——”家文是來求和的。她反思那天的話,覺得有些不妥。畢竟是姊妹。

“我可以告訴你幾個關於地震的秘密。”家歡投桃報李。吃了人家的冰棍,總得回饋點什麽。

“你滿意了?”家藝冷笑。

秋林笑笑。當然知道。

家文不說話,繼續埋蘿蔔。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然而,她的存在,在家藝看來,就是個錯。

“那危險。”家歡危言聳聽,“地震知道麽?”

“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妹妹,我怎麽可能害你。”

“搭了個小棚子,我媽不願意住壩子。”秋林說。是,劉媽在壩子上住了兩天,又回去了。她的意思是,死也要死在家裏。並且打心眼裏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家藝帶哭腔,“何家文!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你給別人多大壓力!無論是什麽,別人費盡心思都無法得到的,你總是輕輕松松得到,語錄你都比別人讀得深一點。你讓我怎麽活?!怎麽活!我寧願你不是我姐!我寧願你生在湯家王家李家張家,這樣我就可以公然地與你為敵!恨你罵你!”

“你也住在壩子上?”家歡問。

家文冷靜,並沒有被激怒,“你罵我也不能解決問題。”

秋林不當回事,“不用。”

家藝把手中的蘿蔔一摔,“我懶得跟你說。”

“謝謝……”她嘟囔一句,聲音很小。她還沒太學會感謝。“回頭錢還你。”

“你是真想跟武家建立聯系還是只想跟我搶?”家文在家藝身後說。

忽然受到如此禮遇,家歡不適應,還有點不好意思。在她的印象裏,好東西,沒有送上門來的,都要拼要搶的。

“你不明白。”家藝痛苦地。高中生的痛苦。

家歡受了侮辱,簡直要奮起。秋林拉住了她,“別打了。”家歡回頭看他,詫異。“我這還有錢,夠兩根。”話音落,秋林果然去買了兩根冰棍,自己一根,家歡一根。

“你喜歡武繼寧。”家文說得明明白白。

幼民拿了錢,便帶著振民去買冰棍。拿了冰棍,在路上走。迎面遇到家歡,她問:“冰棍多少錢一個?”幼民揶揄,“你不會連冰棍都沒吃過吧?還問多少錢一個?老價格,自己想去。”家歡剛問美心要錢失敗,心裏正有氣。沖上去要打幼民的冰棍。落地沾灰就不能吃了。幼民拉著振民一閃,得意又輕蔑地,“就知道你會來這招,搶過去就能吃?做夢呢吧。”說著,用舌頭囫圇個把冰棒舔了一遍,怪笑,“還吃不吃?給你?窮樣!”

被說中心事。家藝語塞。

秋芳笑笑,沒說話。

“你也看到了,他可是個飯都需要別人盛,需要人照顧的大少爺。很多事情很多人,並不是我們表面看到的那樣。”

“起碼要讓為民知道,這零打碎敲的,多了也可觀,一個月才多少。”

“那我也願意!”家藝忽然地。

“無所謂了。”

“那就說清楚,當面說清楚。”家文建議,“我可以告訴他,我不喜歡他,不要繼續來往,你也可以告訴他,你喜歡他。”

“那你好人做到黑豆地去了。”

“不要!”家藝阻止。她不希望那麽快有結果,她也預感到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等,還是等,等機會。她覺得還是有機會的。馬上二姐要下放,小武也是,只要他們不在一個地方,將來就都不好說,她還有時間,提高自己,充實自己,多讀幾遍紅寶書,對於革命的理解也會加深,過了高中,她會更漂亮,更出眾。女大十八變。她對自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