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蓬孤根(二)乞巧

完顏寧一路盤算,思及從前看過的話本故事中,曾有人用銅絲鐵線撬開密鎖,轉念一想又覺荒謬,自己長居禁宮,紈紈亦生在高門深院,如何能找到這樣的奇人異士,縱使得承麟相助也是希望渺茫。於是回宮後,完顏寧尋機問宋珪,內庫中可有削金斷玉的輕便兵器,意在借此割斷鎖扣。

宋珪愣了愣,慈愛地笑道:“長主越發進益了,這是要習武了?”完顏寧笑道:“我只想借來一用,用完了仍舊還回去的,勞殿頭幫我想想。”宋珪思索片刻,沉吟道:“內庫裏並沒有這樣的神兵利器,不過臣從前聽人說起過,好像誰家中有一把匕首,號稱削鐵如泥,只是年月實在太久,臣記不清了。”完顏寧心想,即便知道誰家有,除非至親至交,其他人也不好貿然開口相借,此事還得另想辦法,於是淺笑道:“不妨事,那便罷了,殿頭莫叫旁人知道。”宋珪微笑點頭,又建議道:“要不臣去問問守恒?他現在常在禦前,或許可以幫公主借到寶刀寶劍。”完顏寧眼瞼微微一動,沉吟道:“我瞧著潘先生好像有心事,我問過他也不說,不知是遇到了什麽疑難,還是別麻煩他了。”宋珪訝然道:“有這等事?近來朝中還有喜事,從前降了蒙古的武仙殺了蒙軍河北西路都元帥史天倪,又從真定府歸逃到了汴京,陛下很是高興呢。”完顏寧淺笑道:“是,我也聽說了。或許潘先生不是為了差使憂心。”宋珪點頭道:“守恒這孩子是極有主意的,人又聰明,縱便有什麽難事,他若不說,想必是自己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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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月朝中又有喜訊,西夏奉國書稱弟,以兄事金,十月,皇帝將合議之事詔告天下,並面諭台諫:“宋人輕犯邊界,我以輕騎襲之,冀其懲創通好,以息吾民耳。夏人從來臣屬我朝,今稱弟以和,我尚不以為辱。果得和好,以安吾民,尚欲用兵乎。卿等宜悉朕意。”並禁止宋金邊界上的宿州泗州巡邊官兵擅殺偷渡淮河的紅襖軍。然而宋人並不願善罷甘休,靖康之恥距今不足百年,正隆、泰和、興定數度南征更令南宋恨入骨髓,即便朝中再無嶽飛辛棄疾那樣的雄傑,亦有主戰派時時不忘北伐金國。

正大三年五月,宋軍突然偷襲壽州,出師告捷後又繼續攻打永州,皇帝仍堅持議和,不與宋人交惡。六月,多地暴雨冰雹砸毀城墻房屋,淹損田室,受災百姓達數萬人,皇帝以天象責己,避正殿,減常膳,祈求蒼天勿降罪於百姓。皇後徒單氏立刻將中宮分例減半,其余各閣妃嬪唯恐落後,亦紛紛表態裁減月例,折合成銀錢一並交於徒單氏,用於各處賑災。皇帝口諭嘉獎後宮,並以兩位太後位尊年邁、兗國長公主功在社稷為由,三處分例不減,而兩宮太後與完顏寧早已將積蓄送至戶部,意在與天子同禍福共進退。

翠微閣蕓窗下,完顏寧默默將香具收了起來,並把從前合制的宣和禦制香悉數封存好,交給潘守恒拿去宮外變賣。潘守恒鄭重地道:“哪裏就到這地步了,長主快收回去,若是賑災銀錢不夠,臣也還有些私蓄。”完顏寧淺笑道:“倒不全是為這個。我合這香也不用,白放著浪費了,還不如拿出去換銀子。”潘守恒堅持不肯,完顏寧看了他一眼,忽然輕聲道:“其實這香是為我父親合的,他是宣和皇帝之孫。”潘守恒一顫,怔怔地望著完顏寧,眼中似驚似悲、如怨如慕,轉瞬又盡數壓了下去,垂頭恭敬地道:“原來是這樣。既如此,長主更要好好留存,已寄哀思。”完顏寧嘆道:“先生有所不知,宣和禦制香所需沉檀麝三味香料價值昂貴,我從前不懂事,常向尚服局索要,其實孝心哀思自在心中,並不需這樣糜費庫銀,我母親素有仁心,她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不願如此。”潘守恒聞言,沉默片刻,雙手微顫著接過香盒,低道:“是,臣這就命人帶出去。”而後又施了大禮,極為恭敬地道:“臣告退。”

完顏寧沉默地目送他躬身後退,心中模糊的猜測逐漸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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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逢七夕,完顏寧遣流風去濟國公府接紈紈入宮,過了一刻,忽聞宮人報皇後至,忙出來迎候鳳駕。徒單氏依舊是從前溫婉純賢的模樣,挽著完顏寧柔聲道:“妹妹怎麽把香料都還回去了,陛下說了,用度再緊也不差這幾個錢,他怕尚服局再送來你不肯收,所以我自己給你拿來。”完顏寧沉靜道:“陛下仁愛,臣感銘五內,只是臣近來頗好書翰,倒不似從前那樣愛香,所以才還了回去。”徒單氏似是早料到她會這樣說,微笑道:“那就擱著吧,等哪天喜歡了再拿出來。”完顏寧淺笑道:“臣想著,沉麝皆可入藥,若交給內廷使用,或許可以濟世救人,如此也算是臣積下的功德。”徒單氏語塞,只得答應了,又微笑道:“我去告訴官家,妹妹喜歡翰墨,再送些碑帖來。”完顏寧忙道謝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