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落山空(四)舊飲

興定五年正月,蒙古興兵攻打天井關,宋軍亦偷襲泗洲,一時間南北兩路開戰,局勢頓時緊張起來。乙巳日,金南軍諸道兵集蔡州,四日後出師伐宋,翌日即有山東行省報東平大捷。

二月,樞密副使仆散安貞出兵息州,攻克黃土關。四月,仆散安貞再度大破宋軍於黃州、蘄州等地,並俘虜南宋宗室男女七十余人、青壯宋兵數萬人,班師時一並帶回獻於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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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逢重午,宮中樹梢花枝皆系彩線,遍掛用花瓣柳枝編成的轎馬和以綾錦紗羅疊成的旌幢。“深院榴花吐。畫簾開、束衣紈扇,午風清暑。兒女紛紛誇結束,新樣釵符艾虎。”

金因遼舊俗,以重五、中元、重九行拜天之禮,祭天之後,再開射柳、擊球、飲宴之席。自金世宗起,“以重五幸廣樂園射柳,命皇太子、親王、百官皆射,勝者賜物有差。上復禦常武殿,賜宴擊球。”遷都汴梁之後,便改在了金明池。

松柏猗猗的書窗前綠深日靜,案上博山爐輕吐著清冷芳冽的龍腦香,完顏寧靜靜坐在窗下讀著一卷《武經總要》,少頃,又命流風將一大幅皇與圖展於書案之上,纖指輕點在與地圖上一一尋找此次金軍攻克的黃州蘄州等地。良久,流風見她瑩白的手指定定停在暗黃的地圖一角,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上京怔怔出神,知道她又想起了亡故的父母,便尋機打岔道:“公主怎麽看起地圖來了?莫不是想出去玩麽?”

完顏寧回過神,側首向流風略略一笑,又將目光移回與地圖,對“會寧府”三字凝視良久,忽然道:“小九,你這名字是怎麽來的?”

流風有心想逗她一笑,在簡單地述說了排隊命名來由後,笑道:“名字隨便些也不打緊,我有公主賜的表字呢。”

完顏寧果然微微一笑,連帶著那日益清冷的眉眼也多了一分昔年的靈動,莞爾笑道:“那是我小時候不懂事,胡謅的。”話音未落,她似是想起了什麽,容色又黯淡下去,默默片刻,才道:“從前鄭尚宮在時你姓什麽叫什麽,可還記得?”

流風搖搖頭:“師傅一直叫我小囡,別的宮人也是這樣叫。後來我看了宮中記档,簿冊上只寫了鄭氏女。”

完顏寧聞言,沉吟道:“那麽,你喜歡些什麽?我給你改個像樣些的名字吧。”

流風一時語塞,四處張望,忽然對上完顏寧那雙清冷的眼睛,靈機一動:“我喜歡雪!”。

“雪?”完顏寧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以余光向自己身上衣衫看了一眼。自兩年前那場生離死別之後,她便一直只穿白衣素裳,哪怕此舉為她帶來了許多類似“帶孝”的諷笑,她也一反規行矩步的常態,固執地堅持著。“那就叫……流風吧。”她凝視著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婢女,眼中亮了起來,微笑著露出悠然神往之色:“《洛神賦》上說‘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你覺得可好?”

流風大喜過望,連連謝恩,完顏寧見她十分喜愛這名字,便翻開《文選》找出《洛神賦》講解文義,又從官渡之戰講起,將七步成詩覆發塞糠等典故傳說細細說與流風知道。流風聽得甄氏含恨飲鴆、曹植攜玉帶枕遠走,大感忿然,完顏寧見狀又開解她:“於他二人而言,這已是最好的結局。既已無緣,那便各自珍重;既不能彼此保全,留下一個也好。”一語未畢,忽聽見身後有男子聲音笑道:“妹妹說得極是!”流風忙起身回頭一看,卻是個十五六歲的翩翩少年笑吟吟地走近,著一身水色薄羅圓領窄袖長衫,面如冠玉,意氣風發,正是承麟。

這兩年來,承麟如綠竹拔節般長高了許多,甚得皇帝喜歡,待完顏寧也依舊親厚,進宮時總來探望她,送些新鮮書字給她抒懷解悶。故而流風一見他便行禮笑道:“小郎君今日又帶了什麽寶貝來?”

承麟打趣道:“你這丫頭,若沒有寶貝,便不能往你們閣裏來了?”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衍波箋向完顏寧笑道:“近日新得了個香方,說是冷峭得很,正合夏日裏用,我也不懂得這些,特地抄來給妹妹看看。”

完顏寧淺笑著接過一看,只見箋首五個俊逸的行楷小字“宣和禦制香”,不由訝然道:“這香在靖康之後失傳已久,兄長怎麽找來的?”承麟笑道:“我跟著大哥哥往南邊去了一趟,偶然間聽那裏的人說起,想來是天水郡公傳下來的。”完顏寧知他兄弟二人得皇帝器重,常有公幹,便欠身淺笑道:“多謝兄長。”

承麟側首,瞥見彩霞手中托著個漆盤走來,便含笑接過盤中荼白定瓷鬥笠盞,覷著流風打趣道:“還是彩霞待我好。哪像你,只記掛著曹植,也不給我倒碗飲子來。妹妹好偏心,給小九改了名,怎麽不給彩霞也改改?”彩霞一慌,差點砸了手裏的茶盤,紅著臉囁嚅道:“小郎君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