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迷霧玫瑰(二十)

貝尚松唾沫橫飛地給波提亞扣了一個又一個黑鍋,拉斐爾面帶微笑地認真聽著,時不時微微點頭附和,或者輕描淡寫地回應一兩句,讓貝尚松在不知不覺間說出了不少他原本沒打算說的東西。

等他離開了拉斐爾,熱乎乎的腦袋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一點。

真奇怪,明明拉斐爾從頭到尾都沒有表露態度或是說什麽有用的信息,按理來說這樣不等價的談話是很難繼續下去的,可是貝尚松居然沒有被敷衍的感覺,走開之後還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應該沒關系吧,貝尚松猶豫著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雖然說了很多東西,但大多是無聊的閑談或是八卦——他的妻子熱衷社交,喜歡和其他領主們的夫人攀比,所以他被迫也會了解不少其他領主的私事。

就是沒想到,看起來光風霽月的教皇冕下竟然也喜歡聽這種家長裏短的東西,這和他的外貌實在是不太相符。

拉斐爾帶著微笑目送貝尚松離開,傻乎乎的領主還沒有發現自己被教皇給繞進去了,甚至忘記了自己來這裏的本來目的是什麽。

拉斐爾懶得在這個時間點卷進波提亞和領主們的紛爭暗湧裏,就讓他們以為自己只是一個傀儡教皇吧,他現在手裏沒有權力又沒有人手,與其著急忙慌地卷入爭鬥一敗塗地,不如在場邊觀望,同時積蓄力量——去奪回自己應有的權柄。

想到這裏,拉斐爾的眉頭又不自覺地緊蹙起來了,說到底,他就是沒有人可用。

他曾經相信誠懇和善良會換來同等的回報,不過事實證明了一切都不過是他的假想,在翡冷翠這個巨大奢華的名利場裏,只有切實的利益和好處才能換來同盟。

比如尤裏烏斯。

他擡起眼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見那道鐵灰色長發的挺拔身影正站在不遠處,與一位大主教交談,兩人臉上都帶著度量過的恰到好處的笑容。

他和尤裏烏斯的關系比上一世更加赤|裸,完全由利益維持起來的交往,但不得不說也比上一世更加坦誠親密。

何其可笑。

不過是證明了真心一文不值,信任只是戲劇裏空洞的美言。

拉斐爾移開了視線,無聲地觀覽全場,看見領主們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貝尚松正和其中最年長的那位領主說話,那人有一頭對比他這個年紀來說過於繁茂的頭發,花白發絲整整齊齊地從頭頂往後梳,發梢泛著鐵銹似的暗紅,枯瘦的臉上幹癟松弛的皮肉往下垂,像是一只不怒而威的沙皮狗,拉斐爾想了一下,從單薄的記憶裏挖出了這個老頭的姓氏。

魯索。

敘拉古半島的船運世家,從一文不名的海盜發家,洗幹凈了身上濃臭的血腥味後,搖身一變成了航運的保護人、水手的庇護者,像一頭貪婪的巨獸一樣盤踞在教皇國大半的港口上,除了波提亞家族憑借無孔不入的資金流水和貨幣發行權強悍地撞開了這頭巨獸的爪牙,其他的領主們都不得不在航運上面對魯索家族的鋒芒退居一射之地。

貪婪無恥的老匹夫。

拉斐爾對魯索的現任掌權人印象很差,他還記得自己那艘裝載著礦石的船只,從亞述到達教皇國必然要經過魯索家族的港口,而為了低調不引人注目地入港,他需要為這艘船繳納高昂的船只停泊費——也就是另一種名義上給魯索家族的賄賂。

這筆高達近一千金佛羅林的賄金——其中還包括給底層官吏書記們的封口費,饒是如今稍微寬裕了一點的拉斐爾也不是說拿就能拿出來的。

更何況,這個令魯索家族賺得盆滿缽滿的“船只停泊費”,根本沒有經過教皇宮的允許,魯索家族設立了這個稅種,卻沒有一分錢繳納給教皇宮。

他們在教皇國的土地上,利用教皇國的港口牟取了暴利,還拒絕了向教皇進貢稅金。

拉斐爾遙遙地看著年邁卻姿態矯健的老魯索,淡紫的眼眸裏露出了隱藏得極好的冷酷惡意。

神恩頌誕日的慶典將會持續好幾天,暮色中的第一束煙花炸開後,整個廣場都陷入了熏熏然的沸騰,大量的葡萄酒被灌入噴泉中,只要拿著杯子就可以去免費舀取,堆積成山的面包熱氣騰騰,不斷有新鮮的面包從黃銅管子裏滾出來,掉進這座香氣四溢的山。

拉斐爾承認他有點心疼。

但是他不能說。

於是唯一的選擇就是眼不見為凈。

拉斐爾早早地離開了宴席,作為他的副手,教皇宮秘書長理所當然地代替他成為了宴會的中心,尤裏烏斯比任何人都更熟悉這個場合,他嫻熟地遊走在人群中,和每一個試圖與他搭話的人交談,在視線相交的一瞬間就找到最適合的話題,不著痕跡地從對方的只言片語中挖掘自己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