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雨下之爭

正如姜玉竹所料, 耀靈帝不愧是端水高手,在下旨任命太子出使金烏後,又欽點上幾位官員與太子一起同行。

這一日, 出使金烏的大隊伍在路上稍作停歇。

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眾官員在馬車裏顛簸數日,骨頭都快顛散架了,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落腳點,眾人陸續走下車,聚集在茶棚下品茶賞雨。

斷斷續續的雨水打在榕樹葉上, 逐漸在樹葉中心匯聚成一汪水池,待綠葉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寬大的葉片猛然傾斜,水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滴滴答答落下去。

姜玉竹撩開車簾, 她斂了斂眼底的霧氣, 撐傘走下馬車。

茶棚下, 幾位官員瞧見從雨幕中款款走來的清秀少年郎, 急忙起身讓座, 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姜少傅也來下車透氣, 怎不見太子殿下的身影?”

姜玉竹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昨夜處理涼州加急送來的文牘, 一直忙碌至深夜, 當下正在車內補覺。”

當即有官員感慨道:“太子殿下辛苦了,白日裏餐風宿水趕路, 晚上還要在驛館挑燈批閱公文,真是讓我等自慚形穢。”

“是啊,是啊, 咱們大燕有太子殿下這樣勤勉的儲君,日後定會繁榮昌盛, 國泰民安。”

“姜少傅同樣勞苦,自從出了京城,姜少傅幾乎日日都在太子的馬上協助殿下處理公文,這一路上就沒得閑過...”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發現姜少傅眼角泛紅,嘴唇四周好似腫了些,想必是操勞過度,上火了吧?”

姜玉竹輕咳兩聲,以手抵拳,遮掩住自己微微發麻的唇瓣,面帶微笑道:“葛大人目光如炬,姜某這幾日確是有些上火...”

說話時,口齒間猶存著那個人淡淡的血腥氣。

自從她同太子離開京城後,姜玉竹就意識到自己惹上了火。

閉塞狹小的車廂內,實在是無處可躲,有時姜玉竹只是將整理好的公文遞給太子,眨眼間就被對方扯入懷中。

紙張散落四周,馬蹄聲噠噠作響,車身微微晃動,清風偶爾掀起幽簾一角,飄進來同僚的談話聲,隱匿在這樣的環境中,見不得光的一舉一動變得格外敏感。

隔著衣料的掌心火熱,毫無阻擋落在肌膚上的唇瓣更是灼熱。

以往面對這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時,姜玉竹忍受不住了,還能淺淺瀉出幾聲貓兒似的嚶嚀。

如今擔心被馬車外面的同行官員聽到動靜,她只得把這團火往肚子裏咽。

偏偏男子頑劣至極,見她刻意隱忍,好似逗弄貓兒一樣,突然松開她的唇瓣,轉而攻略起她最敏感的耳廓,逼著她溢出些許嬌吟。

姜玉竹只好張開嘴,狠狠咬向男子的修頸。

聽到頭頂上傳來男子低聲淺笑,她緋紅著臉不敢擡頭,撩開車簾落荒而逃。

眺望遠方煙雨蒙蒙的山景,姜玉竹長嘆了一口氣。

她同太子之間的糾葛,就如這纏綿細雨中的景致,籠罩在模糊不清的霧紗中,萬物皆披上一層飄渺的白紗,似隱似現,飄飄欲仙,令人迷惑。

可當雨過天晴,霧紗漸漸退去,一切暴露在陽光下,會發現曾經幻想的瑰麗山景可能是荒煙蔓草,滿目瘡痍。

彼時,發現受到蒙騙的太子會不會一怒之下,放火燒山呢?

“瑤君?”

姜玉竹循聲擡眸,手中握著的油紙竹傘微微傾斜,在空中甩出一長串亮晶晶的珠簾。

男子沒有撐傘,綿綿細雨打濕了他的月白錦袍,濃長的睫毛綴著一層水霧,使得他清湛的雙眸愈加清澈深透,仿若林間不染塵埃的溪水。

姜玉竹皺了皺眉頭,她舉起手中的油傘走上前,幫男子阻隔開紛紛細雨。

自從畫舫一別後,姜玉竹就再也沒見過蕭時晏,就連上一次先皇後的虞祭大典上,都未發現他的身影。

不過,姜玉竹還是聽說了蕭家發生的變故。

三個月前,蕭大學士突發腦卒中,病情危篤,事後雖僥幸撿回一命,卻從此落下口齒不利,四肢不協的後遺症,後半生恐怕只得與床榻為伴。

蕭家乃是鐘鼎之家,百年間出過一位宰相,二位翰林大學士。

蕭時晏年紀輕輕就高中榜眼,順利進入中書省任職,蕭氏族人們無一不對他給予厚望,期許他能成為蕭家所出的第二個宰相。

蕭大學士的年紀與姜慎相仿,遠不及不惑之年,若沒出這档子變故,定能在未來二十年內,牢牢穩固住蕭氏一族的根基,扶持蕭時晏在朝中立足。

如今蕭大學士因病卸職,蕭氏一族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倚仗,而蕭國公年事已高,空有顯赫爵位,卻早已無了實權。

故而蕭家百年望族的盛衰榮辱,全部壓在蕭時晏這個嫡長孫的肩頭。

雨仍在下著,冷風蕭蕭,不見停歇之意。

姜玉竹撐起油紙傘,距離蕭時晏近了些,瞧見對方清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