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旖夢有痕

午夜醜時,太子府。

正在偏廳打盹兒的余管事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揉了揉眼皮,嘟囔了聲:“進來。”

來人正是他的小徒弟雲奇。

雲奇臉上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他睜大雙眼驚慌道:“大管事,殿下...殿下他好像又夢魘了!”

余管事的反應倒是平靜,他眯著眼打了個哈欠:“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麽叫好像,你給殿下送去姜茶了嗎?”

雲奇搖了搖頭:“奴才隔著門扇問過了,殿下沒讓奴才進屋,而且...而且...”

余管事的困意消散了些,他擰起眉心,呵斥道:“繼續說啊,還等著我給你打快板呢?”

雲奇咽了口唾沫,一鼓作氣全說了:“殿下他好似心情不太好,還讓奴才送去一床新的被褥。”

嘶...竟然要換新的被褥,看來太子殿下這一次夢魘後出了不少冷汗,都將床褥打濕了。

“行了,把姜茶給我,你去取一床新被褥。”

余管事拎起裝著熱乎乎姜茶的象牙雕花食盒,快步朝蘅蕪院走去。

烏雲遮月,夜色漆黑,呼嘯北風吹得過道兩側高大的青松沙沙作響。

行走在陰嗖嗖的廊下,余管事忽然理解姜少傅為何要花費千金裝飾竹意軒。

庭院有朝氣些,讓人看得賞心悅目,也可少回憶起不好的往事。

太子夢魘的毛病已有三年,每次醒來後渾身大汗淋漓,身上摸起來冰得嚇人,宛若一塊不斷滲出冷水的冰疙瘩。

就連宮裏那些見多識廣禦醫們,面對太子夢魘後的奇怪症狀也是束手無策,最後只能搖搖頭,叮囑上一句:多讓太子殿下喝些姜茶驅寒補水罷。

可余管事卻清楚,太子這是心病,需心藥醫。

那年北涼下的雪實在是太大了,滿天飛雪,北風呼嘯,雪花越下越大,仿若在眼前織起一張白茫茫的大網,丈把遠外什麽都瞧不清。

為了活下去,他們不得不在雪地冰窟裏繼續前行,一步一個雪坑,積雪深至膝頭,渴了就捧一口雪吃,餓了也捧一口雪吃,最後凍到四肢都沒了知覺,眼睛被飛揚的雪花眯了,想擡手擦拭一下,卻發現手指頭不知何時凍掉了幾根!

回憶起往事,余管事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五萬北涼軍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們,沒有死在匈奴人刀下,旗開得勝以後,本該榮歸故裏,受滿城百姓十裏相迎,卻因一場謀算活活凍死在冰天雪地裏,屍骨不得還鄉。

嘿,真他娘的可笑!

昏暗夜色中,余管事擡手擦了下濕潤的眼角,他深吸了口氣,輕輕扣動獸首門環。

“殿下,奴才給您送姜茶來了。”

屋內遲遲沒有回應聲,余管事不由皺起眉心,他俯身把耳朵貼在紅木門框上,隱約聽到屋內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這都三更了,盥室間的水都涼透了,殿下剛出了一身冷汗,怎能用涼水沖洗身子呢。

余管事心中大急,他顧不得其他,當即推門而入,徑直走進內室,急聲到:

“殿下,您不能用涼水沖洗啊!奴才這就去放熱水,殿下先喝了這盞姜..”

話說了一半,余管事焦急的面色在看清楚紫檀木床榻上那團汙漬後,驟然變得精彩起來。

余管事成婚早,如今孩子都會滿院跑了,他一眼就明白雲錦繡龍紋被褥上的那團汙漬意味著什麽。

他急忙閉上嘴,低頭看了看托盤裏熱騰騰的姜茶,心想要不要換上一盞清熱降火的菊花茶。

“你的差事當得愈發寬了,孤讓你進來了嗎?”

背後傳來太子冷冰冰的聲音,余管事轉過僵硬的身,訕訕笑道:“殿下贖罪,老奴...還以為是殿下的夢魘又犯了...雲奇,你還杵在那愣什麽,還不快把被褥換了!”

雲奇不敢多言,他假裝沒看到被褥上的汙漬,手腳麻利地換好一床新的錦褥。

掀開茶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余管事撐起膽子悄悄看了眼仰頭飲茶的太子。

太子上身未穿中衣,只著一件撒腳銀白綢緞長褲,上半身露出肌肉結實的膀臂,胸口冷白如玉的肌膚上泛起一片潮紅。

男子喝得有些急切了,脖頸間凸起的喉結上下浮動,唇角溢出的茶水順著胸口簌簌滑落,一直流淌至線條清晰的腹肌下...

“咚!”

太子忽然用力放下茶盞,嬌貴的青釉玉瓷瞬間碎裂,茶水順著裂縫嘩啦啦流淌了一桌子。

好似早已布滿細密裂痕的堤壩,瞬間被欲.念的洪水沖破...

“都出去!”

余管事忙應了聲,招呼雲齊一起退出門外,又輕手輕腳掩上雕花門扇。

寢室恢復寂靜,詹灼鄴擡手撐著眉骨,手指緊緊按壓著一下下鼓動的頭穴,好似要將方才那荒唐的夢境從腦中生生扯出來。

騰龍山一役後,他經常在午夜陷入夢魘,夢中那些兵卒臉色青紫,渙散的瞳仁漸漸失去光彩,臉上卻掛著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