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五世界(第2/3頁)

燕玉塵七歲被帶進馳光苑,讀書習字、練習說話舉止,背誦南流景寫給他的文韜武略,詩詞歌賦。

南流景是仙人,能看透他命數,說他注定是塊開不了竅的廢石,從一開始就不叫他浪費時間,去研讀什麽經義文章。

南流景對他說,他要做的,只是學著怎麽裝得像個人,只要做到這個就行了。

燕玉塵照做。

他腦子慢,十遍二十遍沒有成效,千百遍下來,日夜打熬,總能記住。

長到十七歲,燕玉塵長成翩翩少年郎,清和雅致、溫潤端方,文章背了許多,仙術也學會了一點。

只可惜內裏還是個小傻子,南流景沒教過他的,他就不會說不會做。太久沒說過自己想說的,但凡要說的話沒預先背過,咬字就比過去還生澀吃力。

在他十七歲這年,出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他父皇駕崩,立遺詔居然將大位傳給了他,燕玉塵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被套上龍袍、戴上冠冕,推上了那把龍椅。

另一件是南流景收集魂魄妄改天命,終歸事發,被封了仙脈、奪了修為,罰下凡塵,要做比凡人還不如的廢人。

這是燕玉塵這些年來,第一次沒有人教,自己做事。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將重傷昏死的南流景抱回了雪宮。

小傻子長得瘦弱單薄,咬緊牙關一步一晃,將人從半截登天梯上抱下來,後面的路沒力氣走了,就膝行著挪,磨出長長兩道血痕。

登天梯散盡,燕玉塵給南流景喂水喂藥,擦臉拭血,將天罰的傷口盡數裹好,又去給南流景熬藥煮飯。

燕玉塵很會煮飯,煮得很好,菜做的也好吃,熬出的羹湯香濃,色香味俱美,比禦膳房的還要更可口。

他給南流景喂了粥和藥,守了南流景一宿,慢慢改了主意,走出去做皇帝。

小傻子清楚自己不是這塊料,原本不想做皇帝,想找個機會偷跑,去沒人認識的地方開飯館。

但南流景仙脈被封,修為盡毀,要重新修煉,必須有個清凈地方。

如果叫外人知道了昔日高居雲端的大國師、攝政王落到如此境地,虎落平陽,定然有犬來欺,小傻子比誰都更清楚那是什麽滋味。

燕玉塵坐在那把龍椅上,依舊請南流景做攝政王,給了他本朝最高的尊榮。

可惜,做了皇帝的小傻子,也不可能因此變聰明。

燕玉塵並不會治理國家,他站在南流景身後,跟著攝政王學,看南流景批閱那些奏折——國運與國師休戚與共,南流景管這些,也是為了修為。

舉國氣運加持,加上燕玉塵派人搜羅來的奇藥,南流景的仙脈恢復得並不慢,兩三個月就已有起色。

燕玉塵捧著熬好的藥粥,跟著高興。

他心裏清明,懂得道理,知道做皇帝也不能驕奢淫逸、列鼎而食。

燕玉塵慢慢算著賬,把每日的好香料節省下來,給南流景清心安神,把補身體的藥材留下來,給南流景熬藥粥。

他怕南流景太辛勞,日日給南流景研墨,學著批奏章,縱然無法處理繁復政務,批些廢話滿篇的尋常文書,總還沒什麽問題。

燕玉塵一筆字寫得很漂亮,縱逸俊秀,端莊流利,很不像他這個人。

燕玉塵不太說話,除了在朝堂上演皇帝,剩下的時候便津津有味,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他那些“自己的日子”,也都和南流景有關。

比如每日隨攝政王學,跟著攝政王批兩個時辰的奏章,每日熬半個時辰的藥粥,做半個時辰的菜……再花上不一定多久,等修煉結束的攝政王一起吃晚飯。

他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就這麽日復一日,就能過很久,久到南流景取走他的殘魄。

燕玉塵一直都知道這件事,南流景同他說過,他記住了。

他是南流景要找的一魄,南流景答應他,取魄的時候不疼,他信了。

小傻子就是有這個改不掉的毛病,人家說什麽都信。

小傻子死在十九歲的最後一天。

燕玉塵沒來得及活到行冠禮,沒來得及去開飯館,也沒來得及吃最後那一頓晚飯。

那頓飯很香,他還和民間學著做了兩個蜜棗粽,抱著膝坐在榻邊,一邊聞著飯菜香忍餓,一邊想,一會兒攝政王會挑哪一個。

一支飚射進來的白羽箭將他穿透。

他被釘在地上,血從口中湧出來,燕玉塵茫然地張著眼睛,看著謀逆的兄弟帶兵圍了雪宮……他在門口看見南流景的影子。

南流景身邊還有另一道虛影,即將凝實,那虛影來到他面前,撥了撥他頹軟的頭頸。

“不錯。”那虛影道,“沒沾因果?”

南流景點了點頭:“沒沾,那一箭是燕玉林射的。”

燕玉林是那個謀反的兄弟。

燕玉塵躺在地上,慢慢想了一會兒,想起燕玉林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