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系統飄過去, 貼了貼仿佛睡著的小皇帝。

燕玉塵活著的時候脾氣就好,現在看起來也一樣。翦密眼睫闔著,微墜著頭, 雙臂軟垂, 安靜得就像是在熟睡。

熟睡是假象, 這只是具空空如也的軀殼。

燕玉塵早就死了, 神魂俱滅, 殘魄還給了洛澤。

——也就是燕玉塵的記憶裏,和白羽箭一並進來的,南流景身邊那道即將凝實的虛影。

他是洛澤落在人間的一魄, 燕玉塵知道這件事,南流景給他講過。又或許並非給他講, 只是南流景偶爾也會想說這些,並不在乎有誰會聽。

小傻子做聽故事的人,又再合適不過。

燕玉塵不常說話, 因為不擅長, 也因為不習慣。

他講得太慢了, 心神也不算靈光,這世上沒什麽人有耐心聽完。

所以燕玉塵只是聽, 抱著膝安安靜靜。

不知是不是傻子真的心思簡單澄明,他那雙眼睛比旁人更黑白分明, 認真看著南流景, 聽那些仙家故事, 像個漂亮到極點的人偶。

南流景被那雙眼睛盯著, 偶爾也會停下, 問專心致志的小傻子:“聽懂了嗎?”

燕玉塵不說話,眼睫垂下來, 從袖子裏摸出做好的糕點,小心翼翼放在大國師的手邊。

南流景就知道他沒聽懂,多半是聽著聽著就走神了,對著細細纏了紅繩的油紙包啞然:“去玩吧。”

燕玉塵聽南流景的話。

他去花園,但不知道要玩什麽,於是一個人在角落裏擺弄小木頭人,把兩個白衣飄飄的木頭人舉起來,小心放在梧桐環抱的高台上。

在馳光苑那十年,有不知多少日子,都是這麽過的……那時的南流景是仙人,如在雲端,能徒手摘星辰。

燕玉塵其實聽懂了那些故事。

他不知道說,但心裏其實是清楚的,大國師要找一個人,也是位仙人。

那位仙人丟了些東西,在他身上,大國師來找他,等他還。

燕玉塵是想還的,大國師什麽時候要拿都行。他懂得道理,借了別人的東西就要還,不能賴賬。

他想了很久,鼓起勇氣去說,南流景停下手中做的事,垂首問他:“現在取走,你立刻就要沒命,這也不要緊?”

燕玉塵愣了愣,仰著頭,捧著手裏剛燉好的蛋羹。

南流景見他手燙紅了也不知道放下,估計這小傻子多半是叫這話嚇得更呆了,隨手令夜風流轉,叫那一盅滾燙的白瓷碗涼下來。

隔了好一陣,南流景的袖子被扯了扯,低頭看時,燕玉塵攥著他的袍袖一角。

燕玉塵有點吃力地慢慢咬字:“很……疼?”

南流景搖頭。

仙術取人性命,彈指而已,連知覺都沒有,沒什麽疼的。

聽見南流景這麽說,燕玉塵明顯松了口氣。

他仰著頭,正要說話,就被南流景截住:“你如今魂魄不全,往後再說。”

南流景也還不至於做出這種事。

至少這時的南流景,還不至於——前面那三魂六魄,都是等人死後才取的,凡人一命無非幾十載。

在修仙之人眼中,百十年也不長。

況且燕玉塵這一魄殘缺太過,原本也要養一養,恢復得好些。

南流景因為這個對他好,又不想生出什麽誤會,故而頗為疏遠燕玉塵,也很少吃燕玉塵送來的東西。

仙人早就辟谷,不需像凡人那般進食,偶爾赴宴,也都是瓊漿玉液、靈果仙釀,燕玉塵送來的那些吃食,實在不合他的口味。

……

倘若沒什麽變故,這最後一魄,大概也會這麽被取走——等燕玉塵壽終正寢,或者因為什麽事橫死,這一魄自行歸位。

到那個時候,南流景也就不必再在人間盤桓滯留。

但偏偏天有不測風雲,燕玉塵十七歲的時候,仙人從九天之上跌進了凡塵。

奪了修為、廢了仙脈,仙力散盡,逐下登天梯,重傷將死奄奄一息,成了比凡人還不如的廢人。

系統問莊忱:“宿主,南流景經歷了這件事,變化大嗎?”

“挺大的。”莊忱還有些印象,“開始吃飯了。”

系統:“……”

莊忱是說真的,沒開玩笑:“吃得還不少。”

畢竟他的視角是燕玉塵——小皇帝眼裏的南流景仍是仙人,仍是要以舉國之禮相待的大國師、攝政王。

在燕玉塵看來,南流景身上最大的變化,確實就是“開始吃飯了”。

吃人間的飯,吃他做的飯菜。

這事讓燕玉塵備受鼓舞,跟著攝政王學習理政之余,也更專心地鼓搗吃食,想辦法哄攝政王胃口大開。

燕玉塵把南流景接到雪宮,把所有東西全用棉花細細裹上,地上鋪了厚絨毯,扶著經脈盡斷的南流景練習行走。

南流景走累了,他就去弄吃的,總能弄出正合攝政王胃口的飯菜來。

南流景修煉時要清凈,他就抱著那些批好的奏折,去偏殿一個字一個字研讀,思索這裏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