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4/6頁)

伊利亞的最後一任皇帝,最堅韌、最固執、最“不識時務”的一任皇帝,不聽任何人的勸,不跟任何人商量。

這種傳說中虛無縹緲的庇護……居然就這麽變成了真的。

數不清的健康的、生龍活虎的孩子,跑在街頭巷尾,伊利亞從沒像現在這樣熱鬧……可這些所有的一切,都和這一片草地沒有關系。

在這片草地上,小殿下的碎片安靜躺著,微睜的眼睛慢慢渙散,越來越多的光點從他身體裏溢出來,隨風消散。

“別這樣。”淩恩低聲求他,“阿忱……別這樣,你不非得做個好皇帝。”

他說完這話,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覺得自己簡直該死——他還不如死了,他從來都說不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不是在否定莊忱、不是在說莊忱不是個好皇帝,他只是想讓莊忱稍微放松一下,稍微歇一歇。

淩恩死死咬著牙,他大概咬破了口腔裏的什麽地方,愈濃的血腥氣彌漫開,叫他無法繼續開口。

他跪在地上,抱起莊忱。

他說什麽都沒關系,因為莊忱已經聽不見,越來越安靜和冰冷的小殿下,眼睛裏只有星空。

那只蒼白冰冷的手,慢慢地上挪,握住沒進胸口的佩劍,按照那個代代相傳的傳說,一點一點收攏手指。

驕傲的碎片握緊佩劍,用最後的力氣,毫不留情地將胸口徹底豁開。

小殿下的後背疼得微微顫了下。

碎片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扶著那柄割碎心臟的鋒利佩劍,仰著頭,在他的手臂間慢慢咽下最後一口氣。

數不清的璀璨光點洶湧而出,幾乎將這片空間淹沒,足以庇護整個伊利亞的靈魂呼嘯著隨風而逝。

星辰在那雙空茫寂靜的黑眼睛定格。

……

記錄下這道意識的波動頻率、帶著星板離開的淩恩,蹣跚到被輕碰一下,就會跌跪在地上。

他的膝蓋重重砸在地上,卻沒力氣起身,就那麽跪著,看自己的手。

不小心碰摔了他的影子躲在墻角,看了一會兒,頂著鬥篷悄悄回來:“你……要不要緊?”

淩恩吃力擡頭,看清鬥篷下的虛影,勉強笑了下:“阿忱。”

小殿下很不喜歡被陌生人這麽叫,眉頭皺起來,收回原本想要攙扶他的手,向後退了兩步。

淩恩就低聲改口:“殿下。”

“只有爸爸媽媽能叫我‘阿忱’。”碎片還在因為這個不高興,板著臉冰冰冷冷,“別人不準叫。”

“對不起。”淩恩說。

小殿下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搖了搖頭原諒他,伸出手臂,讓他扶著站起來。

淩恩不敢用力,生怕被他察覺,這條胳膊只剩暗淡的虛影。

“我不是沖你發脾氣。”小殿下低著頭,悶悶不樂,“爸爸媽媽去巡視,很久沒回來了。”

淩恩撐著墻站穩,慢慢跟在他身後。

他這次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閉緊了嘴安靜地聽。碎片裏的小殿下很想爸爸媽媽,晚上總是做噩夢,頭痛又變嚴重了,想要媽媽抱,想揪爸爸的胡子。

碎片裏的小殿下很害怕那些聲音,有時候聲音會引發噩夢,這種噩夢只有躲在媽媽的懷裏才能好,有時候聲音太吵了,只有爸爸能幫忙吼回去。

荊棘戒指裏的精神力快用完了,他不舍得去找別人續,他想自己找爸爸媽媽,就用聽見和看見的碎片找。

小殿下這樣深埋著頭,念念叨叨說著……等到淩恩驚覺時,那片銀鬥篷下藏著的影子已淡得只剩輪廓。

“不……等等,殿下。”淩恩手足無措地攔住這塊碎片,他甚至懷疑自己只是抱住了一片鬥篷,“你怎麽了?”

影子有些茫然:“我很好,我只是有點想爸爸媽媽。”

“我有一點傷心。”影子說,“還有一點不舒服,但我不能說。”

影子說:“我不能說出來,不能被哄。”

“這是混賬話。”淩恩低聲說,“這麽說的人是個混賬,殿下,別管他。”

淩恩沒辦法再向碎片裏灌注精神力,隨著主體的回歸,這些碎片都開始拒絕他:“撐一撐,殿下,我帶你去……”

影子不說話,很和氣地等他說,要帶自己去哪。

淩恩才意識到,自己根本說不出——能帶這樣的莊忱去什麽地方?醫療室?還是臥室?

這只是一點虛影,一抱起來就要消散了。

“那麽……”影子安靜地說,“抱我去,祭壇吧。”

祭壇是每一任皇帝即位的地方,十六歲的莊忱,就是在那裏帶上皇冠、接受禱祝、被橄欖枝灑水,在那裏坐進屬於皇帝的椅子。

淩恩跪在地上,小心地將他抱起來,想盡辦法擋住風,朝祭壇的方向趕過去。

他已經使盡解數,但趕到祭壇時,懷裏已只剩下一片銀鬥篷。

他這一路都在問這塊碎片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哪裏難受、為什麽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