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桃花酒(第3/11頁)

他嘆口氣,認命地伸過手指頭,讓它一口咬住。

慕雲生恍然,想起老頭子曾說,天香樓的常青公子有一支生花妙筆,可繪萬物成真,當即歡喜道:“原來是天香樓的常公子!在下不知何德何能,能得公子相助!”

芊芊在他懷裏,聽了這話,立刻炸了毛,掙紮著要鉆出來,慕雲生不得不使勁將它按回去,趕緊告辭出來。未走出幾步,芊芊便掙脫出來,伸著尖尖的牙。

他想了想,索性厚著臉皮繼續道:“既是如此,便請公子再助我一回:我有只小獸,眼下無人照看,便暫且托付給你,待疫病平息之後,我再去天香樓接它——哎喲!”

易子安站了起來,是明白的送客姿態:“慕神醫還是多操心下自己吧,我看你這雙手毀成這樣,怕是再執不得金針了吧?”

他原是伸手從懷裏托了芊芊,遞了過去的,誰知芊芊前所未有地發起怒來,這次是真的咬破了他的手掌,兩條前腿死死地抱著他的手指,雙目發紅。

“可三年前是三年前,如今這疫病與當初未必完全相同——”

慕雲生嘆了口氣,將手又縮了回來。

易子安擡起手來,打斷了他:“慕神醫這番‘獨到’的高論,三年前在下便已經領教過了。在下這裏,還有慕神醫當年留下的方子,若真是時疫再發,也有應對,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罷了,罷了,你便隨我一起去吧。”他朝小狐狸腦門上一彈,“不過,這次可沒酒喝了啊!”

“若單論症狀,與三年前臨安時疫極為相似,但究竟是否為同一種,尚未確定。不過疫病若潛伏多年再爆發,往往來勢更加兇險,我這裏有一道新研制的藥方……”

慕雲生將妞妞的病情又說了一遍,易子安聽著,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他拈著胡子,唇邊盡是譏誚:“這麽說,慕神醫也不知道究竟所患何病?”

用藥之道,講究的是君、臣、佐、使。每一味藥,都各自有其所任的角色,所起的作用,除此之外,還得順天時,應地利,講人和。是以這世上,並無萬用萬靈的藥方。

“不必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只是這興善街的可疑病患……”

慕雲生根據妞妞新發病情的特點,在三年前醫治臨安時疫時的藥方的基礎上做了改動,換了熬制方法,寫成了新的方子。一回到無夏城,他再也不敢耽擱,直接去找了李執。

慕雲生的嘴角有些抽搐。當年為了說服官家使用自己革新過的方子治療時疫,慕雲生跟太常寺諸多醫官輪流辯論了足足三日,從切脈說到行針,又自醫理說到藥方,直到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易子安不巧便是當初跟他辯論的醫官之一。

跟在身邊的妞妞面上雖然殘有瘢痕,卻是行動與常人無異,確已康復,是這藥方再有力不過的鐵證。易子安雖說對他有諸多成見,卻也知道輕重緩急。

“爾等真是有眼無珠,可知這是三年前官家親封的‘神醫’慕雲生?還不趕緊給慕大人看座?”

連續幾日裏,他們熬制湯藥,分贈患者,又指揮著凈衣衛清掃街道,掩埋屍體。眼見著存活下來的病患漸漸地褪了高熱,進入了那日妞妞一般的僵死狀態。

從後堂轉出來的人嘴角含笑,一身光亮耀眼的紫公服。卻是慕雲生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

這一日慕雲生正在檢視陷入昏迷的患者,只覺得旁邊有人拽住了胳膊。他一回頭,腰就被人給死死抱住了,眼前晃動著覆蓋了銀發的頭頂——是個駝了背的老婦,平日裏在興善街的街口賣粥的。

“易大人!”

原來她的獨生兒子,也陷入了昏迷。老人家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只道是兒子斷了氣,哭得肝腸寸斷。又聽說慕雲生有金針,可起死回生,便趕過來求他。

那醫官趕緊將兩腿放下,端正了坐姿,又覺得不對,剛想發作,背後便傳來掌聲:“不愧是慕神醫!好久不見,怎麽今日沒帶你最引以為傲的金針?”

“神醫慈悲,求你救救我兒!”老婦人見他猶豫,竟放開了他,徑自在地上磕起頭來。

他剛進來時半駝著背,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如今卻像是變了一個人,眼中炯炯生光,侃侃而談,竟生出些指點江山的激昂氣勢來。

“老人家,這哪裏使得!”他連忙去攔,“不是我不肯,只是這雙手……”他將手伸給老婦人看,現在他的手指,哪怕只是平伸,也控制不住細微的顫抖。

“大人此言差矣。”慕雲生打斷了他,“孫藥王曾有雲: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普同一等,皆如至親——大人能穿上綠公服,為保和郎,怎地連這道理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