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芙蓉焰(第3/13頁)

“果然又是天香樓!”

“我一直想跟你說的話,眼下卻再沒有機會了。焰兒,我……”

魯鷹將牙咬得咯咯作響。

他的話語生生中斷了,只望著自己的手,手背上每一寸皮膚都在爆裂,從內裏綻放出金黃色的光焰。

“當日是婉兒壽辰,本王特意在春來閣為她設宴祝壽,連天香樓的朱成碧也親自操持,上的是近來風頭正旺的那道‘芙蓉焰’。若說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瑯琊王沉吟了一會兒,“婉兒向來不是饕餮之徒,那日吃下芙蓉焰後,卻愣愣地坐了一陣,面上還竟然流下淚來,說:‘有生之年,沒想到還能再吃到如此美味!’”

最後的意識裏殘留著她依舊木然的臉,還有眼角一滴晶瑩閃爍的眼淚,朝他的額頭緩慢地墜落下來。

“屬下鬥膽再問一句,遇害當日,王爺可曾注意到她是否有什麽異常舉動?”

瞬間便摔得粉碎。

“不錯。”

“恕屬下冒昧,王妃可是嵬嶷山盤雲村人?”

再醒時,卻是一人睡在床上。

海東青藍到幾乎發黑的眼珠轉動著。

魯鷹眨了眨眼,失去意識前的種種情形開始倒灌回腦海,他一個挺身便翻坐起來,在自個兒身上摸來摸去。非但沒有燒灼的痕跡,衣衫上連一處破損都沒有。一場夢?但自己所躺的又分明是雕著雙鳳呈祥的紅木大床,垂著桃紅的紗帳,花窗上雕刻著鴛鴦戲水——這裏是平樂坊裏曲焰的居所。

“也罷!我只給你兩日,兩日若是還找不到謀害婉兒的兇手,拿你的肉喂他們也是一樣的。”

昨日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魯鷹保持著抱拳的姿勢,沉默不語。

他環顧室內,沒有見到曲焰,卻只聽到外間隱約有調弦之聲,過不多時,便傳來連續不斷的壁筷聲,聲聲淒厲無比,猶如秋風肆虐,殘葉飛卷。

“為了如此惡徒,你竟不惜違抗我?”

魯鷹認得這首破陣曲,他第一次見到曲焰,射死化蛇之時,她便正在彈奏此曲。他向來能聽懂她的琴音,如今這曲調貌似憤懣,實則憂慮重重。

一陣激烈的咳嗽從他身後傳來。等咳嗽平息下去後,那男聲平白地添了陰霾。

她在憂慮些什麽?

魯鷹抱拳:“王爺,屬下的職責是追查真兇。此人一日沒有定罪,便一日只是個普通百姓,濫殺百姓,於追查真兇並無益處……”

他一起身,卻自床頭的縫隙中望見一絲寶藍色的閃光。他伸一只手進去,將那物件一點點勾出來,才剛來得及抓入手心,耳邊的壁聲就沒了。

“婉兒雖只是側妃,卻一直受本王寵眷。”那男聲輕緩,卻有壓迫感層層逼來,“只怕我這兩只海東青,餓得緊了,等不到你查清楚,便想要吃人肉了。那人現在何處?”

“剛想起來,這麽些日子來,都沒有請你喝過一次酒。”

“是有一名疑犯在押,但那人瘋瘋癲癲,言談中可疑之處甚多,未必便是真兇。屬下尚需探查……”

曲焰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內室,手裏捧著只小案,上面擺著只描了青花的長頸瓶,配著只雪白的瓷酒杯。她竟破天荒地描了眉毛,塗了粉,還在眉間貼了花鈿,形狀是一枚黃金質地的小小火焰。

“聽說你抓到了謀害王妃的兇手。”

昨日我可有對你說過什麽?”他將那物件緊扣在手心,問。

“屬下明白。”

“昨日你在天香樓吃醉了,嚷嚷著非上奴家這裏來,一進門就倒在地上睡了。什麽都沒有說。”

魯鷹正要下拜,那男聲又說:“不必了,我從未來過此處,你也從未見過我,何必行禮。”

她將一只杯子捧給他,他湊在鼻尖聞了聞。

“王爺!”

“瀲灩?”

“魯教頭不必緊張。這是我的暗羿。”

“還加了些青梅。”

有優雅的男聲從他身後傳來,低沉悅耳,猶如玉石相擊。

“難怪我覺得略有酸味。”他舉在手裏,作勢要喝,忽然又停下了,將那杯子在手裏轉著。

妖獸!魯鷹緊緊地盯著它的眼睛,一面緩慢地伸手。在他背上,那柄式樣普通的長弓微微地顫動起來,弓身上的紋路在暗中發光,正是被層層雲紋托出來的一輪太陽。

“焰兒,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臉上這道傷疤的來歷?”

青石板上濕滴漉的一層,地面灑滿月光,除此之外,唯有他的腳步聲在兩側的墻壁之間回蕩。忽然間,眼前的月光被交織的翅膀所割裂,兩只足有半人高的海東青一先一後地飛落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只磕了磕喙,朝一側偏了偏頭。

曲焰沒有回答。

魯鷹行走在深夜的巷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