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掌間珠(第2/12頁)

她卻咕咚一聲倒了,摔在床下,胸口處生生一個血洞,之前被蓋頭掩了,此刻再也掩飾不住。周廣萍怔怔地看著大紅喜服中伸出來的一只蒼白的手,其下的血泊正在緩慢擴大。

“周公子早就見過你。”鸝語的聲調咄咄逼人,“他七歲墜入池塘,命中注定該高燒而死,但你為他制作了掌間明珠,生生地將他從死亡當中扯了回來;他今生福薄,注定無妻無子,又是你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為他再次制作這道菜,從那之後他連娶四個老婆,可算是大大地交上了桃花運。”

這麽些年來,但凡他動過心的女子,無一逃慘死的命運。他朝下看,望見血泊當中,伸出來更多的手。發腫僵直的,屬於失足落水的高瑞芳,撈上來的時候,她脖子上幾道爪印還是新的;旁邊一只手戴著翡翠鐲子,手指細長卻綿軟無力,是懷有身孕卻意外流產的王家小姐——他趕到時,她已經神智不清了,只顧著抓著他的衣襟喊:白虎,這園子裏有白虎!

“虎掌並不難得,難得的是這只虎心甘情願。”

周廣萍一點點蹲了下去,雙手抓著頭發,跪在那血泊之中。身邊響起了推門聲,接著是婢女的尖叫,一盞銀耳燕窩被砸在地上。他一動不動,心裏瘋狂地念著一句話:夠了沒有!你到底夠了沒有!

“不過便是虎掌,又有什麽難得?”

更多的人聲從門外湧進來。交錯的腳步停止在他身邊,許多雙手伸出來拽他的肩膀,卻都叫他掙脫了。直到一個火辣辣的巴掌抽到他的臉上,力道不大,卻叫他清醒了幾分,一擡眼望著抽了他一巴掌那人,正是他娘。雖已將近亥時,他娘卻還是妝容未卸,連發絲都不曾亂上一分,頭上兩只白玉簪子,北珠灼灼,站在人群中只朝四周那麽一望,眾人紛紛閉了嘴,移開了視線。

“無妨,便是告訴你,你也弄不到這道菜的主料。”

“不過是個婢子,你這樣成何體統!”

“掌間明珠可不是一般的菜肴,姑娘就這麽說了出來,不怕我偷學了去?”自他望不到的角落裏傳來應答,卻是鸝語的聲音。

周廣萍的手抖了起來,他望著她,眼珠中有了血絲,“夠了沒有……”

“這是鮫人淚做成的鹽。”她一邊說,一邊嘗了一口,贊許地點點頭,“剛剛好。呐,記住了,要做掌間明珠,這可是秘訣之一。”

“你說什麽?”他娘的眉毛豎了起來,巴掌一揚就要落下來。周廣萍喃喃著後退,慌不擇路地朝人群中伸手,想要尋一個支持,卻有另一只有力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花白的胡須在胸前根根四散,雙目炯炯有光:“弟妹,萍兒受了驚嚇,你這樣,豈不是要將他嚇得更厲害?”

朱成碧將一只木勺伸入罐中,取了一點湯出來。

“舒世叔!”周廣萍抓住那人,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正待推門進去,門內卻傳來轟然一聲,他趕緊趴在門縫裏朝裏望,只見罐口升騰起大片晶瑩的雪白粉末,如同散落的雪花,組成一只鮫人的身影。它朝空中高高躍起,甩著尾巴,卻在下一個瞬間消散了。

舒酉是他父親的遠親,這些年在無夏,周廣萍沒少受他關照,當初考武狀元的主意,便是他出的。更重要的是,舒酉是巡獵司的羿師。此刻他將腰間一只黑沉沉的木牌取了下來,朝眾人展示了一圈,“在下乃無夏城巡獵司巡檢,如今喜事變成了命案,且如此蹊蹺,少不得要盤查一番。萍兒莫慌,有你世叔在此,總是要將兇手捉拿歸案,還你一個公道。”

他思來想去,到了四更天更是睡不著,終於一咬牙,披了件外衣便出了門,進了父親靈堂所在的秋園,遠遠地便望見紙窗上映出的朱成碧的影子,正執著只小瓶,往一只瓦罐形狀的器皿裏灑著。

說這些話時,他望的是周夫人。她一聲冷哼:“你們還敢進我四璟園盤查不成?”

這與我無關,他反復告訴自己,只要再忍耐一個晚上,明日便是八月初八,我遠走高飛,今生今世再不回返。但想到周家的至寶從此落入外人手中,他內心確實不舍。更何況,“第三次”又是何意?

“之前的樁樁,都可算是意外,算是我侄兒媳婦們運氣太差,享不了做少奶奶的福。如今這件卻不同以往,手段如此狠辣,必是有兇手在此!”

但到了深夜,她卻打發兩個處子也去睡了,獨自留在房內。即便過了子時,那房內的燈火依舊不熄,門縫中泄露出來的香氣越發濃厚,既有羊湯的鮮美淋漓,又有雞湯的甘香醇厚。那香味帶著霧氣在院落中繚繞不斷,整個四璟園內的人們都在夢中輾轉反側,口水將枕頭都濕透了。周廣萍始終無法入眠,那奇異香氣便如同一只無形的溫柔的手,在他胸口撩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