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話顯然戳到了他的痛處,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也火了,朝她大聲地吼叫起來:不就是一件舊軍裝嗎,有什麽好紀念的?兇成這樣!

你不把你這份積極性用到復習英語上,在這方面逞什麽能啊!她仍然火氣很大,臉肯定漲得通紅。

紀不紀念,是我自己的事。我只問你,有什麽權利處理我的東西?

他一時語塞。他似乎沒想到她用這樣一個理由。換上新式軍裝,舊軍裝已成歷史,但保留一套做紀念,也說得過去。

這和權利挨得上邊嗎?用得著上綱上線嗎?啊?他盯視她。

幹什麽?我不能做紀念嗎?

小魚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看著她“媽媽媽媽”地叫,看她不理她,又跑去叫爸爸。

他怕嚇著小魚,把她拽到房間,關上門說:你怎麽了?那些軍裝你還穿嗎?它都淘汰了,你留著它幹什麽?

滾!她吼了小魚一聲。

你為什麽要把軍裝全捐走?為什麽不問一問我,你有什麽權利捐我的東西?她非常惱火,聲音高得嚇人,當著小魚的面。

小魚扁起小嘴,就要哭。

你怎麽了?好像有什麽寶貝丟了似的。司炳華一邊說,一邊坐在沙發上抱起小魚放在腿上逗她玩。每天,他一見小魚都要玩上大半天,常常把小魚逗得不是大笑就是大哭,然後又變著戲法去哄她。

不許哭。她又朝小魚莫名其妙地大吼一聲。

蘇晴似乎沒聽明白,又重新問:什麽?你說什麽?把什麽捐了?

小魚“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那是星期幾?好像是星期六。對,是周末。那時,還沒雙休日。蘇晴剛把小魚從幼兒園接回來,進家一看,像剛遭了一場洗劫:衣櫃門大敞著,床上衣物堆得亂七八糟,地下也是。她問:怎麽回事?他說他正捐衣服來的。那年,當地發生什麽災情她忘記了,總之,基地動員給老百姓捐贈衣物、被褥、錢糧什麽的。司炳華說,我把那些舊軍裝,全捐了出去,反正我們也穿不上了。的確,舊軍裝還停留在紅領章時代,以後用不上了。他還挺得意的,好像他為這個家做了重大貢獻,把用不著的過時的礙手礙腳的多余物清理了一遍,應該得到女主人口頭表揚一次。

你拿她出什麽氣。司炳華不樂意了。

吵架的根由,十分簡單,也就是那件軍裝引起的。沒人知道它對她有多重要,炳華就更不知道,只有她像保存一段珍貴的歷史文物那樣寶貝它,她不想失去它。

蘇晴又把小魚一把拎了起來,要把她關進廁所裏。這是小魚最害怕的一件事。廁所裏沒窗,光線不好,白天進去都要開燈,如果不開燈,門一關,小空間便黑乎乎的。小魚幹了什麽壞事,她和司炳華都把關廁所作為懲罰。但一般都是口頭嚇唬嚇唬,從沒付諸過行動。他們倆也舍不得真把小魚關進去。而這次,蘇晴真要把小魚往廁所裏拖,小魚就朝司炳華“呼救”。蘇晴一聽更火了,朝小魚屁股打了一巴掌,小魚哭得撕心裂肺的。司炳華知道蘇晴是跟他治氣,對他的寶貝女兒心痛極了,不得不軟下口氣說,蘇晴,好了,你別拿小魚做出氣筒!是我錯了行不行,我對不起你!他為他的寶貝女兒求完情後,轉身走掉了。這一走,竟住到單位去,連著三天不著家門。

過去,他們也不是沒吵過,記得為評職稱英語考試,他們吵過好幾次。但都沒最後這次傷心。這之前的吵架,她也是為他好,參評副高,按規定要過英語考試這一關。他頭兩年就開始考了,可離合格總差那麽一點點,一次是差五分,一次是差兩分。她知道,比他英語差得多的人,都順利地過了關,拿到合格證。合格證這種東西,它真能反映出一個人實際水平嗎?炳華清高,蘇晴也成全他的清高,走歪門邪道,打死他都不會幹,但她知道,只要復習的時候幫一幫他,一起做做題什麽,也許就能爭取那兩分。可炳華死要面子,總說不用,他自己能行,讓她別鹹吃蘿蔔淡操心。操心,可她能不操心嗎?它已經影響了調職,影響了分房子。為這事,兩人說著說著就嚷嚷起來。當然,這都是小吵小鬧,不算吵架,真正厲害只有一次。這麽多年過去了,蘇晴只要想起來,心裏仍是愧愧的。

這是他們家發生過的最大一場戰役,以前從來沒有過。

也許,在淩立眼裏,他算不上是個好丈夫。而他呢?他會覺得淩立是個好妻子嗎?但不管怎麽說,淩立是個好母親,他們的兒子龍龍幾乎是她一個人拉扯大的,這多不容易!僅憑這一點,淩立就比你強。蘇晴想,你既不是個好母親,更不是個好妻子,豈止不是,甚至你很糟糕呢!現在,她真想把炳華從長眠中喚醒,問他這一點:你怎麽看我,看你這位不夠稱職的妻子,這個很少體貼過你,關心過你,疼愛過你,甚至在你離去前半個月還為一件千不該萬不該的事情,跟你大吵一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