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贈春
明華章從丹鳳門出來後,按朝廷安排的路線騎馬遊街。這不過又一場當權者表演給舊貴元老的作秀,和底下狂歡的百姓無關,和遊街的人選也無關,明華章對此興致寥寥,他倒更關心那張被女皇用來“指鹿為馬”的紙條上,到底寫了什麽。
當夜就燒了紙條著實大意了,他還是太天真意氣,還沒入官場便被自己的愚蠢擺了一道。
他沒入仕前曾被追捧為“洛都玉樹”,哪怕明華章不在意外名,也確實有一段時間目下無塵,自高自傲。現在他才明白,所謂少年英才,所謂神都玉郎,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
官場中遇到的每一個人要麽是進士出身,要麽是祖蔭世家,哪個又比別人蠢呢?他看不起的庸官昏官,由他來,說不定還遠遠不如。
明華章再一次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自負,永遠銘記一山更比一山高,永遠不要小瞧任何人。他抱有這種想法,再看周圍賜緋佩花、意氣風發的遊行隊伍,只覺得意興闌珊。
此刻新科進士春風得意,君主賞識,百姓贊譽,再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事情了。然而,百姓的歡呼從不為一人停留,君主的心意更是捉摸不定,今日他們一朝看盡長安風光,各個都想著大展拳腳,做一個清官、好官、明官,施展抱負,造福一方。可是等一年後,這些人中又能留下來幾個?留下的人中,又有多少初心不改?
仿佛一個剛剛開始就被預知結局的故事,耳周的歡鬧聲驟然失真,明華章走在朱雀街上,就像在看一部沒有聲音的鬧劇。這時候,一道嬌俏溫軟的聲音像深谷夜鶯,驟然刺破寂靜,傳入他耳中。
“狀元今日好好看!”
這句話像刺破了一張無形的薄膜,外界的聲音潮水般湧入明華章耳朵,他從那些莫可名狀的感傷中掙出來,擡頭,順著聲音望去。
他看到街畔高樓上站著一個小娘子,她身著粉色上襦,鵝黃長裙,臂彎間的藍色披帛隨風飄舞,清麗的像是碧空下的雲。
只不過這朵雲不太矜持,正手舞足蹈對著樓下少年郎招手,手裏還拿著一個紅色香囊,將扔未扔。
半個馬身之後,謝濟川那股獨特的又薄涼又溫柔的聲音響起:“妹妹也來了,她這是要給誰送香囊?”
蘇行止聽到他們的說話聲,詫異地擡頭看,同樣注意到站在二樓迎風招展的明華裳。明華裳頂著三位年輕英俊的進士新貴的目光,嘴角微僵,指尖有些抽搐。
啊這……她只買了兩個香囊,想雨露均沾每人扔一個都不行。她是豬腦子嗎,剛才買香囊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榜上共有三個她認識的人呢?
古有二桃殺三士,今有二香囊殺明華裳。當著大家的面,這可怎麽辦是好。
明華章和蘇行止一個是她假兄長,一個是她真兄長,漏過他們哪一個都不好,可她和謝濟川也認識許久,在終南山的時候她還抄過謝濟川不少作業,若是將香囊扔給兩個兄長,獨獨沒有謝濟川的份,那情面上也太難看了。
或許她應該嘗試將香囊扔給蘇行止和謝濟川,等回去後和明華章解釋?畢竟他們是自家人,肯定要先周全外人的顏面,等回府關上門後再給二兄單獨慶祝?
這似乎確實是一個解決辦法,但明華裳看到明華章清淩淩的眼睛,實在不敢當著他的面給別的男郎拋荷包。
江陵見她擡手擺著拋擲的動作,卻久久不松手,實在忍不住,問:“你到底想給誰?要不我幫你扔?”
明華裳罵了句江陵這個傻子,然後靈機一動,轉身將香囊塞給任遙。任遙正扶在欄杆上看長安街景,猝不及防手裏被塞了一團東西,驚訝道:“這是什麽?”
明華裳按住她的手,不讓她把香囊拿出來,鄭重又深情地望著任遙眼睛,故意高聲說道:“任姐姐,恭喜你考中武狀元,實在太厲害了!”
明華裳這話說得抑揚頓挫,澎湃激昂,就差喊給樓下的人聽了。明華裳默默替自己點了個機智,她只說扔給狀元,沒說扔給哪個狀元,任遙也是武狀元,沒毛病。
街上擁擠嘈雜,明華裳的聲音投入大環境中像朵小水花,毫不惹眼,但在刻意注意的人耳朵裏,便十分清晰響亮。
且誇張做作。
謝濟川輕笑一聲,對明華章說:“你一看她,她就把香囊送給了別人,原來這不是給你的呀?我還以為你們兄妹感情很深呢。”
謝濟川挑事挑的非常明顯,明華章沒理他,收回目光,微微收緊馬腹,從樓下打馬而過。
雖然這樣想很不君子,但她沒把繡囊給蘇行止,不得不說他松了口氣。一個都不給,也勝過當著他的面給別人,他竟已經淪落到這般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