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第4/5頁)

已經離得遠遠的了,我才不要回去看他們有多恩愛,可又自虐似的忍不住想聽姐姐聊關於廖繁木的事。我會想方設法把姐姐提到過的電影找來看,只因她說,那是廖繁木喜歡的導演、喜歡的演員、喜歡的題材。

在那些深奧的電影語言裏,我讀到了自己與廖繁木的差距,不僅是年齡,還有閱歷,更有無論如何,我也追趕不上的人生。

耳邊響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我走出回憶的長河,熒幕上正在播放一部我最愛的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色彩豐盈的畫面,節奏明快的歌聲,只看開場像極了一部輕松逗趣的片子,其實不然。

那年我高二,剛從老家轉學回來,在廖繁木的書架墻裏偶然翻到一張碟片。最初我只是被封面上留著醜醜蘑菇頭、托著下巴發呆的小女孩所吸引。看完整部電影,我才明白,這部電影用童話的方式講述了一個灰暗到無望的故事。

莫名的,我想傾訴點兒什麽,剛好身旁的人是樂川。

我們之間隔著一杯星冰樂的距離,被我拿開,又近了一些。

“松子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常年臥床。父親給了妹妹所有的愛,對松子卻很嚴厲,不苟言笑。為了博得父親一笑,她學馬戲團小醜扮難看的鬼臉,以至於成了改不掉的習慣。我覺得自己和松子很像,有個體弱的姐姐,長期被父母忽視。我小時候常常感到困惑,不知道該怎麽討好他們。後來長大一點兒,又變得叛逆,總和他們對著幹。他們是家人,對我來說,卻一直像不了解的陌生人。”

樂川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不嫌我啰唆,目光沉靜。

“我看過這部電影。所以你也和松子一樣,離家出走?”

指甲不自覺地摳著身側堅硬的台階,我點點頭:“我十二歲離家出走的時候,還沒看過那部電影呢。也不像松子,沒遇到壞男人。我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傻,盡全力愛著每一個男人,取悅他們,不斷付出,不計回報。可是那些男人卻一個比一個壞。”

“可能因為她從小缺失關愛,所以渴望愛人,也渴望被愛。”

樂川牽起我的手,不準我再跟階石較勁。他的手掌溫暖,我沒有拒絕。

望著電影裏起舞歌唱的松子,狀似快樂無憂,我無比肯定地說:“我不要變成松子,不要‘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人應該活得自私一點兒,即使不被周圍的人所愛,也要愛自己疼惜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

“我覺得她並不是不被周圍的人愛,只是她感知不到,產生了誤解,又發現得太晚。”樂川在我耳邊低語,我收回視線看向他,聽他問,“你還記得影片的結尾嗎?”

當然記得。

“小夥伴/說再見/明天還要再相會

彎彎腰/挺挺背/肚子餓了把家回

哼著歌兒把家回……”

吟唱著兒時的童謠,松子踏上鮮花叢中通向天國的階梯,那裏充滿光明與希望。生命中出現過的每一個人,好的、壞的、過客、愛人,紛紛輕柔附聲與她合唱。她回頭,不用做對眼噘嘴的鬼臉,父親也會對她展露微笑。階梯盡頭還有妹妹在等她,面帶笑容地對她說:“你回來了。”

也許樂川說得沒錯。廖繁木也說過,我的家人很愛我。

愛嗎,為什麽我感受不到?

眼眶發潮,我別開了臉。

“走吧,送你回宿舍。”

樂川牽我的手,帶我起身,連聲說著抱歉,小心避讓席地而坐的人們。我不想與廖繁木碰面,一直埋著頭,以為夜色會隱去所有的狹路相逢。但還是發生了,在幕布的一側,光影流轉中,我看見了廖繁木,下意識地從樂川的掌心裏抽回了手,背在身後。

他微愣後莞爾,露出兄長般和藹的笑容。我喜歡他笑,卻不喜歡他這樣對我笑。

“繁木哥。”我控制不住自己聲音裏的冷淡,更控制不住想要速速逃離的沖動,“我回宿舍了。”

老天爺沒放過我,讓我們尷尬迎面相遇。樂川也沒放過我,蠻橫地又拉住我的手,笑著問:“他就是姜谷雨提到的導員呀?”

明知故問!

我狠狠地瞪他,手上暗暗和他較著勁兒。他笑容裏抽出一絲挑釁,稍微用力,便輕而易舉地便拽過我的手,親密環上他的腰。

如果廖繁木不在場,我絕對會上演全武行,但現在只能演默劇,用怒火滔天的眼神將樂川千刀萬剮。他要麽有受虐傾向,要麽理解能力低下,因為此刻樂川笑容肆意張揚,怎麽看怎麽像樂在其中。

“這位是?”

聽見廖繁木謹慎地發問,我知道他可能誤會了,猶豫著該怎麽解釋,樂川先接去話。

“朋友。”

“不是。”我立刻反駁。

樂川揚眉:“那你說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