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另一邊,新月的朧光鋪滿宮宇危墻,一老一少屏退了伺候的常侍,悠閑的月下對弈,一時畫面倒顯得十分和諧。

“朕恍惚間,還以為杜兄還在世。”

當初兩人意氣風發,杜兄在軍營裏長大,脾氣說不出的古怪,與他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但卻是他在深宮中唯一說得上心裏話的知己。

宮門森嚴,杜兄一身本領,在皇宮中來去自如。

經常冷不丁地,就把他從被窩裏扛出來下棋。

他打著哈欠瞌睡連天,杜兄卻在棋子中排進了數種兵法,告訴他擊潰南方蠻夷的用兵巧計。

皇帝落下黑子,腦中已想起原來的許多事,他自嘲的搖搖頭,驚覺年歲漸長,人也越發的感傷春秋了。

杜矜神色無常,“十年了,難為陛下還記得。”

當初行的梳洗之刑,皇帝尚且昏迷生死未明,刑官不知得了誰的令,特意在難熬的地方下手段折磨。

那次足足澆灌了八桶熱水,等到背上血肉模糊時,才拿出滾燙的鐵梳,把背上的肉一寸寸刮下來。

普通人澆幾次熱水就神志不清了,而父親生生熬到了梳洗之時。

九族的人都被帶去觀刑,但那日皇後帶了公主去,他便被鎖在了牢房裏,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聽說行刑手並沒有給父親塞嘴布,而父親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聲響,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的心跳。

“容昭膽子大,把你從天牢裏帶出來。”明惠帝在想起這個小女兒時,臉上總是掛著笑意。

“公主當初救草民,很不容易。”杜矜不知皇帝是何意,抿起嘴。

他是將軍府世子,當然囊括在九族之內。

父親的舊日部下也費了許多心思,奈何謀逆之罪,誰都怕被牽連進去。

他也沒想到,竟是公主給他打開牢門。

那時她發髻散亂,細嫩的脖頸上掛著一圈明顯的紅印,臉上全是錯綜的淚痕,卻向他遞出手,問他願不願意跟她走。

“朕也知道,你不願意見朕。”皇帝此刻仿佛只是個牽掛女兒的父親,甚至有些懇求的語氣。

“如今令虞可願為了容昭,也冒一次險?”

杜矜垂眸。

當然。

可他沒有立馬說出口,而是把白子一顆一顆的往回撿,等著皇帝的下一句話。

但明惠帝也不開口,一只手倚在石墩上,就要聽見他的答案。

“陛下知道的。”杜矜妥協。

他相信在有關容昭的事上,皇帝與他是一條心的。

明惠帝的注意力總是停在杜矜的這張臉上,仿佛下一秒又會陷入回憶裏。

幾分鐘後,他才拿出一張畫滿符號的宣紙,意有所指的打開。

棋盤和棋盒被放在地上,宣紙鋪滿了整個石桌,還有些邊角垂落在一旁。

“這裏。”皇帝指著右邊的一處赤色原點,“是容昭公主府花園裏賞景的淡湖。”

他的手指沒有移開,而是在紙上滑動,平移到石桌另一側,“這是城內人煙極少的一塊獵地。”

杜矜不可思議的盯著這張圖紙,嘆為觀止道:“陛下要在府裏修一條連通城外的密道?”

“是。”皇帝突然看向杜矜,迸出一道淩厲的視線,“朕想給容昭留一條退路。”

“好。”杜矜回答得毫不猶豫。

明惠帝有些吃驚,“你肯?”

若真到了那個地步,就算有這條絕密的密道,將一國公主帶出城,難度也不小。

杜矜很堅定的點頭,像是在完成什麽神聖的交易。

他神色認真,明惠帝也頗有感慨,突然嘆了一句,“若不是杜兄糊塗,你的門第,足以尚主。”

皇後對容昭要求頗高,他初登帝位,不便插手公主管教之事,只是極為偶爾的,背著皇後,偷偷讓公主來他殿內放肆玩一回。

杜兄也喜愛容昭的很,抱在手裏就不願意放下,說自家那個小子比不上公主豪厘。

他聽得哈哈大笑,直叫杜兄把小世子帶來給容昭作伴,心中卻滿是驕傲。

“草民不敢肖想公主。”杜矜說的平靜,心裏卻泛起酸楚。

他也不知道這些荒謬的情愫從何而來,但又仿佛與生俱來。

明惠帝向來不幹涉容昭的感情,沒法在這方面給杜矜做主,但還是問他,“想要什麽賞?”

“買下一座屋舍的錢,和二十個死士。”

皇帝一愣。

他原以為杜矜會獅子大開口,要一些讓他左右為難的東西。

“不要其他的?”

比如說給那謀逆的父親重設陵墓。

皇帝在叫杜矜來之前便做好了讓步的準備,只要他把這事辦好,什麽都可以答應。

“不用。”杜矜垂瞼,“陛下給的錢,草民會在城外給公主置一處隱於煙火的宅子。”

皇帝遣常侍去拿,試探的問他,“此事,先不要讓容昭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