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齊軍大營,中軍大帳。

十余盞銅燈落地擺放,燈座鑄成魚形,上方撐起牛油火燭,搖曳明亮的暖光,照亮整座大帳。

山水屏風前,趙弼手持一卷竹簡,眉心深鎖,面沉似水。

齊相匡斌和幾名氏族分坐下首,同樣神情緊繃,臉色不愉。

送信之人星夜兼程,風塵仆仆趕來,人已疲憊不堪,卻不敢現出分毫。為壓力所懾,他只能匍匐在地,額頭幾要觸碰地面,始終大氣不敢喘。

侍人守在帳外,時刻留意帳內動靜,等候趙弼召喚。

突然,帳內傳出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聲怒喝:“欺人太甚!”

聽出是趙弼的聲音,侍人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匆匆相顧一眼,都是面帶著驚容,恐慌不已。

國君輕易不動怒,一旦生怒,必有人血濺三尺。

一陣冷風襲來,掀起垂掛的帳簾,燭光從縫隙透出,明明是暖色,卻令人脊背生寒,直覺森冷徹骨。

侍人心存疑惑,不明白國君因何震怒。想到入營不久的飛騎,幾人嗅到一絲不尋常,迅速壓下好奇心,再不敢多想。

在他們身後,帳簾落地,隔絕帳內明光。

趙弼的聲音也被遮擋,很快變得模糊,再難以捕捉。

大帳之中,竹簡被擲到地上,桌案翻倒,趙弼站在屏風前,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不待左右氏族勸說,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怒意,重新坐回到屏風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匡斌幾人對視一眼,也不喚人,而是起身扶正桌案,開口道:“君上,楚人驕狂,楚妍是楚王親妹,行事出格不足為奇。”

“好一個不足為奇!”趙弼剛剛壓下怒火,此刻又被燃起,他手指地上的竹簡,厲聲道,“爾等自己看!”

匡斌幾人面帶疑色,順勢拾起竹簡在手中傳閱。

方才聽飛騎口述,他們僅知公子弦和女公子妍發生沖突,逃離禹州城不得,被派兵抓了回去。

此時展開竹簡,方才知曉事情始末。

種種細節闖入眼簾,幾人連連倒吸涼氣,終於明白趙弼因何暴怒。

“公子弦縱火,傷女公子妍,連夜出逃。”

“女公子妍率兵追襲,捕公子弦,帶回禹州城。”

“歸城途中,門客巒青被戰車拖死,死無全屍。公子弦同被縛在車後,雙腿傷重。”

“入城後,女公子妍鞭公子弦,枷之,囚於籠,於城內示眾……”

讀到這裏,匡斌等人勃然變色。

公子弦入楚,無論背後達成什麽交易,表面上都是兩國聯姻。他縱火固然有錯,也不該遭此羞辱。

堂堂齊國公子竟被鞭打,被戴枷囚籠公然示眾,羞辱的何止是公子弦,更是齊國!

趙弼暴怒正因如此。

他深知趙弦的秉性,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志大才疏。野心不小,但無匹配的才智,根本不足為懼,也不配成為他的對手。但說一千道一萬,兩人仍是同父兄弟,他可以驅逐趙弦,不使他再踏入齊國,不代表趙弦就能任人欺辱。

楚妍殺死趙弦,他都不會如此震怒。

對方的行為越了界,看似在懲治趙弦,實則在羞辱齊國,將齊國的顏面踩到地上。

“好一個楚國女公子!”

楚妍素來任性,府內豢養眾多門客,手下還有私兵,性情驕橫跋扈,經常肆意妄為。

發生在趙弦身上的事並非個例,礙於楚妍的身份,即便鬧出人命也難以追究,大多不了了之。

這次卻不同以往,她動的不是小國之人,也非楚人,而是齊國公子。哪怕是為了齊國的臉面,趙弼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勢必要向楚國討一個公道。

“來人!”無意與臣下商議,趙弼直接做出決斷,他要親自去問楚項,齊楚同盟,趙弦為聯姻留在楚國,如今被這般羞辱,堂堂楚王如何說,“若不能給寡人一個個滿意的答復,我倒要問一問他,是否要廢棄盟約,與齊成仇!”

“君上三思!”得知趙弼的打算,匡斌等人連忙勸阻,“晉越婚盟牢不可破,晉王更為諸侯之長,此時實不宜與楚反目,否則獨木難支。”

幾人的擔憂非是沒有道理,趙弼卻不打算采納。

他的確怒火中燒,但沒有失去理智。恰恰相反,他的頭腦異常清醒,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更知道此舉將帶來何種後果。

“諸君僅言齊國勢危,殊不知楚國更甚。”趙弼環視帳內氏族,目光如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齊楚結盟本是權宜之計,注定不會長久。楚人傲慢貪婪,睚眥必報。此前為停戰,我主動向晉王讓步,願意割讓城池,事先未與楚項商議,他面上不表,未必不會記在心裏。他離禹州不假,但豈會不留心腹。以他的能力,楚妍在城內所為,他當真一點不知?我看未必。”

一番話落地,匡斌等人無法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