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王子歲離開王宮,車駕穿過城內,道路旁屢見行人,與數日前的蕭條冷清大相徑庭。

王族車駕皆為四馬牽引,車廂繪山川紋,車頂張銅傘,區別於貴族的馬車,一眼能夠辨認。

平日裏遇到車馬經過,城民必會匆忙退讓,唯恐車奴揚鞭被其所傷。

今日卻不同以往。

剛剛目睹諸侯之威,再看王族和貴族的儀仗,奢華一如往昔,卻再生不出敬畏,懼怕也減少許多。

“避!”車奴揮動韁繩,操控健馬奔馳的速度。中途遇到城民阻路,習慣性地就要揚鞭。

王子歲坐在車廂內,雙手捧著木盒。見到車奴的舉動,立刻出聲制止:“不可!”

聲音中帶著怒意,車奴不敢違命,手臂舉到中途硬是收了回來。馬鞭倒卷,鞭梢擦過他的肩膀。一陣刺痛襲來,車奴也不敢出聲,只能咬緊牙關狠瞪了受驚之人一眼,繼續驅車趕路。

馬車越過城民身前,速度不斷加快,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

城民逃過一劫,舉袖擦去臉上的冷汗。汗水中裹著泥塵,在布料上留下一團暗痕。

“方才過去的是哪位王子?”

“不是王子盛就是王子歲。”

“無論哪個,今日實在好運。若被鞭子抽上,肯定要受傷。”

“確實。”想到驚險一幕,城民心有余悸。聽旁人猜測車中人的身份,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假如沒有諸侯勤王,王族豈會如此和善,這記鞭子定會落在身上。

諸侯在上京,王族和貴族行為收斂。

一旦諸侯離開,局面能維持幾日,會否立即故態復萌?

“諸侯,天子。”在別人說話時,他反復咀嚼這四個字。終於下定決心,今日歸家就收拾行裝,帶著家人投奔他在諸侯國的族人。

人群前方,行駛的馬車上,王子歲背靠車欄,雙手握緊木盒邊緣,心情很是復雜。

一路行來,他聽到各種議論聲。

天子,諸侯。

強軍,弱旅。

昔日的榮耀,今天的衰敗。

諸侯大軍的威武,王城之師的不堪一擊。

他不想面對,奈何現實不由人,想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上京變得衰弱,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早就被諸侯國甩在身後。對於昔日的榮光,已然是可望不可即。

“王城,天子之都。”王子歲輕嘆一聲,看向不遠處的城門,想到接下來要與晉侯會面,不由得心生忐忑。

他天性聰慧不假,終究年輕。想到前路不能自主,生死操於他人之手,心中難免悲涼。

“晉侯入上京時,不過總角之年。”王子歲垂眸看向木盒,描摹盒蓋上的花紋,回憶當年王宮內的種種,眉心擰出川字。

沒人料到會有今日。縱然時光倒轉,親口告知眾人實情,怕也會被嗤之以鼻,還會指他生了癔症。

“奢靡鬥富,狂妄自大,不思進取。”

上京城並非沒有機會,卻始終沒能察覺到危機。

上自王族下至貴族,成日裏誇誇其談,坐在祖先的功勞簿上醉生夢死。反觀諸侯國,大多銳意進取,政治如何暫且不論,各國軍力都在增強,小國也不例外。

“注定會有今日,或早或晚。”

馬車穿過城門洞,周遭短暫昏暗,前方出現一道明光。

車輛離城的一瞬間,王子歲擡起頭,視野豁然開朗。

蒼茫無際的平原上,大大小小的營盤星羅棋布。拒馬設在營前,各色圖騰旗在營內飄揚。

圖騰旗間立起大纛,其下正是中軍大帳所在。

上百座營盤中,四大諸侯的營地最為醒目。

晉營和越營比鄰,齊營和楚營互為犄角。四國大營相近卻又謹慎拉開距離,顯得涇渭分明。

正如各國如今的關系,利益趨同可以短暫合作,但歸根結底仍是對手,他日走上戰場必要拼個你死我活。

數十萬大軍在城外紮營,即使沒有金鼓聲,氣勢依舊非同小可。

距離接近,馬車行速開始變慢。

車奴握緊韁繩,被煞氣震懾,臉色微白,哪裏還有之前舉鞭的囂張。

此行的目的地是晉軍大營,越靠近營門,越能感知到肅殺凜冽。

冬日的寒風吹過,逆風望去,能望見移開的拒馬,洞開的營門,以及飛馳而來的騎兵。

黑騎策馬出營,陸續與馬車擦身而過。

馬上騎士側過頭,視線鋒利,在奔馳間掃過車廂。

王子歲力持鎮定,隨從卻被嚇得不輕。饒是肩負護衛職責的虎賁,此刻也全身僵硬,因騎士身上的血腥氣遍體生寒。

“吾來拜訪晉君。”王子歲開口,聲音稍顯緊繃。

騎士沒有離開,而是繞著馬車穿行。戰馬交錯而過,騎士身上的鎧甲反射烏光,手中的兵戈森寒懾人。

“拜訪君上?”聽到王子歲所言,為首的騎士擡起右臂,立即有一騎離開隊伍,返回營內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