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大諸侯遇刺,事情非同小可,動輒掀起戰事。

越康公之死更是紮在越人心頭的一根尖刺,每每想起便痛徹心扉。如同對楚國的仇恨,深入骨髓,不報不快。

喜烽懷抱死志,自始至終沒想過活著走出王宮。

他沒有任何顧忌,則心中無懼,自是肆無忌憚,將所知一切宣之於眾,揭穿天子和執政的鬼蜮伎倆,將一切大白於天下。

“逆賊之言不可信!”執政聲色俱厲,試圖扭轉局面。

他能感知越人的注視,兇狠、憤怒,好似磨厲的刀鋒,充滿了殺意。

楚煜站在車首,居高臨下俯視執政,笑容一點點收斂,如玉的面龐上凝駐冰冷。好似掙脫鎖鏈的於菟,皮毛華麗,卻也兇殘嗜血。

“執政,先父當年遇刺,寡人曾遞書上京,卻遲遲未有回音,原因在此?”

“越君,莫聽逆賊妄言。”執政沉聲道。

“執政,我乃逆賊,你也洗不脫卑鄙!”喜烽聲音尖利,好似夜梟啼哭。

“天子忌憚諸侯,你又何嘗不是!”

“強索質子,幾番刺殺,密謀攪亂諸侯國內,一樁樁一件件,哪裏沒有你的手筆?”

“遠有中山國被氏族竊取,喜氏一族困囿上京,我父至死未能等到公道。近有蜀國信平君叛亂,蜀國公子外逃,幸得晉侯鼎力相助,如若不然,怕又是一個喜氏!”

喜烽心知必死,不想給執政半點機會,幹脆一次說個痛快。

世人如何評價,他完全不在乎。

亂臣賊子也好,巨奸大惡也罷,只要能毀滅執政所願,讓他和天子一同釘在恥辱柱上,他便心滿意足,畢生了無遺憾。

“喜烽,你懷詐暴憎,與王子肥共謀叛亂,於國傾危。今又妄口讒言,血口噴人,實是卑鄙無恥,十惡不赦!”執政赫然而怒,堅持不認喜烽所言。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話的殺傷力。

刺殺晉侯,行刺兩代越侯,密結齊、楚兩國宗室和氏族,無論哪一項都不該是上京執政所為。一旦傳揚出去,勢必會遭世人唾罵。

牽涉到越康公之死,以越人睚眥必報的性情,不僅是他,連他的家族都逃不過毀滅的下場。

入宮之前,他預想過多種場面,並為此做好腹案,自以為萬無一失。

偏偏漏算了喜烽。

他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為復仇不顧一切,要拉著上京一同陪葬。他的所作所為令執政措手不及,言辭反駁蒼白無力,一時間竟難以扭轉局面。

執政十分清楚,在場諸侯尚未表態,心中怕已紮下釘子。

上京能設計大諸侯,在大國內動手腳,怎知小國不會遭到算計?況且相比大國,小國更容易得手。

當初送質子入上京,各國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天子與諸侯間早就存在嫌隙。僅需一個契機,裂痕就會無限擴大,再無彌合可能。

喜烽就是打入裂縫的釘子。

刺痛上京,傷及天子,更加累及執政。

對於執政的叱罵,喜烽絲毫不以為意。他沒有出言反駁,也沒有與執政對罵,而是猛將天子摜倒在地,倒提著寶劍對林珩大聲道:“我乃逆賊,與王子肥共謀篡權奪位,罪證確鑿,當施以極刑。必死之人,唯有一言告君,上京早就糜爛,貴族不過一群腐朽的蠹蟲,無可救藥。天子心胸狹隘,多疑獨斷,不配諸侯拱衛。諸王子王女驕縱狂妄,不辨菽粟,只知奢侈無度。這樣的上京,這樣的天子,這樣的王族也配天下諸侯效忠?簡直笑話!”

喜烽一番話落,殿前寂靜無聲。

諸侯神情各異,氏族各有思量,但無一人出言斥責。

這樣的場面非執政樂見。

奈何計劃被中途打斷,無法使晉侯落入陷阱,眼下的局面已經脫離他的掌控。

“上京如何,寡人不作置評。世間有禮,萬物有法,天子未曾禪讓王權,他便是天下共主。謀逆大罪,當誅。”林珩面無表情,語氣全無一絲起伏。

喜烽細品他所言,不見半分氣餒,反而表情愉悅:“晉君所言在理。”

話音落地,他突然舉起寶劍,迅速向下揮落,劍鋒正對天子脖頸。

“父王!”王子典三人驚呼出聲,下意識向前撲去。

楚煜和楚項同時開弓,烈紅的袖擺鼓振,箭矢破風,一支射中喜烽的肩膀,另一支穿透了他的手臂。

兩人仿佛約定好,僅射傷喜烽,沒有取他性命。

強弓的力量非同小可。

被箭矢射中,喜烽站立不穩,隨著勁道向後退,背部撞上廊柱。

他手中的劍沒有刺傷天子,僅斬斷了一捧亂發。

摻雜著灰白的發絲飄落在地,亂糟糟一團,正如此刻的天子,蓬頭垢面,樣子無比狼狽。

“啊!”

死亡的恐懼揮之不去,天子趴在地上,凝視掉落的發,手摸向脖頸,喉嚨裏發出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