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田齊入城當日,蜀侯宮設饗宴。

林珩被請至上首,西境諸侯列席左右。田齊位次在前,公子路在後,象征兩人身份。

“父君在時,奏疏遞送上京,請封齊弟為世子。冊封旨意已下,遇信平君謀逆,未能宣於國內。今世子歸國,理應接掌君印,登國君位。”

宴會伊始,公子路命人將他擡至大殿中央,當眾捧出兩只木盒。

木盒疊放在一起,下方狹長扁平,裝有天子旨意,一直被正夫人藏匿,信平君尋找未果。上方是國君印,曾被信平君竊取,其下獄後由公子路暫掌,如今送至田齊面前,實為完璧歸趙。

公子路磊落不凡,當殿捧出旨意,送歸君印,在場諸侯俱為見證。

權力誘人,大權獨攬近在咫尺,他能輕易割舍,沒有半分勉強,也無絲毫不情願,這份胸襟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君印和旨意送到面前,田齊下意識看向林珩。見對方沒做任何表示,他深吸一口氣,肅然站起身,雙手交疊向公子路行拜禮。

“大兄情義,弟沒齒難忘。”

公子路坦然受下這一禮,待田齊直起身,雙手奉上君印和旨意。

在西境諸侯的見證下,兩人完成權力交接。

木盒易手,公子路未覺悵然若失,反而大感輕松。他仰視田齊,鄭重在矮榻上叩拜。

由於雙腿不能動,他的動作有些不倫不類。殿內卻無一人出聲,皆對他正色以視。

一禮畢,田齊彎腰扶起公子路,兄弟倆相視一笑,情誼為人嘆服。

不管今後如何,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兩人骨肉至親,情深義厚。在場諸侯難免心生羨慕。

圍繞君位爭奪,父子兄弟也能刀劍相向,拼個你死我活。如公子路和田齊這般實在是少之又少,稱得上鳳毛麟角。

權力交接完畢,田齊兄弟各自歸位。

樂聲起,穿著彩裙的少女蹁躚入殿,伴著輕快的旋律靈巧飛轉,柳腰款擺,翾風回雪,在大殿內釋放柔美與輕靈。

數只鼎立在殿前,橘紅的火光在鼎下跳躍,肉湯在鼎內沸騰。廚灑下一把調料,濃郁的香氣瞬間爆裂,鹹鮮中充斥辛辣,引得人食指大動,饞涎欲滴。

“君侯救我於危難,對我恩山義海。我敬君侯!”在舞蹈的間隙,田齊站起身,舉盞敬向林珩。

“你我年少相知,不過舉手之勞。”林珩對田齊頷首,隨即端起酒盞與其共飲。

田齊沒有落座,又將酒盞注滿,這一次的敬酒對象是西境諸侯:“仰賴諸位出兵,蜀亂方能平,我敬諸位,飲勝!”

田齊有冊封詔書,雖未舉行登位大典,也注定是蜀國國君。加上有林珩的支持,眾人自然要給他面子,紛紛端起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美酒下腹,美食陸續送上。歌舞不歇,樂聲纏綿,宴會的氣氛逐漸熱烈。

蜀國的菜肴加入食茱萸,味道有些辛辣,初嘗不甚習慣,不少國君放下餐具,或是只選不辣的燉肉下筷。

蜀國的酒是一絕。

晉酒醇厚,是赫赫有名的烈酒。蜀國的酒更勝一籌。

西境諸侯開懷暢飲,除極個別外,例如不擅飲的後伯,其余都是酒量過人,連飲數盞面不改色,酒甕清空依舊目光清明,不見半分醉意。

林珩酒量不淺,卻不好飲。

他放下酒盞,夾起一塊炙肉送入嘴裏,登時為之驚艷。

“蜀國有蜂,能釀百花蜜。炙肉塗了蜂蜜,風味絕佳,蜀地外即不同味。”田齊開口說道。

在上京的九年間,林珩處處謹慎,從不展露任何偏好。田齊與他自幼熟識,竟不知他喜甜。直至蜀國生亂,田齊奔入晉國,數次和林珩一同用膳,才算了解他的口味。

“百花蜜?”林珩又夾起一塊炙肉,看向身側的田齊。

“蜂小,然群大,巢常築於密林,故能采百花。”見林珩感興趣,田齊出言講解,“君侯若是喜歡,我命人多備,每歲送往肅州。”

每歲?

林珩動作微頓,目光落在田齊臉上,似要將他看穿。

田齊突然感到緊張。有心想要解釋,卻知過猶不及,強壓下情緒等待林珩回答。

“如此,勞煩蜀侯。”林珩淺笑開口,首次以蜀侯稱田齊。

“齊榮幸之至,何言勞煩。”田齊暗暗松了口氣,心知事情已成。今日之後,蜀將為晉國附庸,實打實找到一座靠山。

可他心中也有悵然。

兩國的關系發生變化,他與林珩之間也不復往昔。然而有得必有失,作人不能太過貪心,貪多必失。

為蜀國計,為蜀人計,他需要擺正立場,不能再如年少時肆意。

恩情牢記在心,時刻不能忘。身為一國之君,他也必須明確責任。一時或許悵然,長此以往總能習慣。

一念豁達,田齊一掃方才的凝色,重新展現笑容,憨厚溫和,同往昔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