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爐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蜀國初立時,蠻人數歲襲擾邊境,蜀侯伏兵於爐地,借地勢險要以少勝多,殺蠻部頭領二十余人,並築京觀震懾諸蠻。

此戰之後,蜀侯聲名鵲起,一度成為西南諸侯的領頭羊。

天子為表嘉獎特派使者入西南,賜蜀侯短弓百張,長弓百張,駿馬五十匹,牛十頭,羊兩百只。並賜虎賁五十,奠定蜀國在西南的地位

蜀侯榮耀加身,不滿足於現有疆域,率氏族國人開疆拓土,十余年間滅數支蠻部,招安六部。余者淪為驚弓之鳥,接連遁入山林,就此銷聲匿跡。

當時的蜀國有山河之險,能戰甲士逾萬,邊境穩固,國勢強盛,在西南諸國間風頭無兩,不亞於今日的四大諸侯。

可惜好景不長。

兩代明君之後,三代蜀侯壯年而逝,第四代蜀侯資質平庸,偏寵妾夫人和幼子,欲棄嫡長傳位庶幼,公然違背禮儀,使得國內一片嘩然。

大部分氏族不能容忍國君肆意妄為,連日上疏進諫以期撥亂反正。

少數人逢迎拍馬,趁機進讒言,妄想攫取好處。

妾夫人母族的表現出人意料,堅持反對改立幼子,為此不惜將妾夫人逐出家族。

反對聲浪巨大,蜀侯卻固執己見,始終不肯悔改。他甚至驅逐正夫人,命人毒殺自己的長子。

事情敗露,引燃滔天怒火。

群情激憤之下,憤怒的宗室和氏族沖入宮內,強逼蜀侯退位,將他的長子送上君位。

新登位的國君不忘恩義,向宗室和氏族放出軍權。

消息傳入宮中,被幽禁的蜀侯捶胸頓足,連道:“逆子昏聵!”

史官忠實記錄於筆下,不曾更改一字。

起初眾人不解其意,直至軍權徹底旁落,宗室尾大不掉,氏族居功自傲,國君的權柄不斷被壓縮,明眼人才幡然醒悟。

奈何錯已鑄成,悔之晚矣。

或許是看出長子的性格缺陷,蜀侯才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改立幼子。不承想弄巧成拙,事情非但沒成,反而朝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自那以後,蜀國君臣陷入一個怪圈,國君每次想要收回軍權就被宗室和氏族合力反對,本該握在手中的權力反而變成不能觸碰的禁忌。

宗室和氏族也非鐵板一塊。圍繞著軍權和朝堂上的話語權,雙方展開激烈爭奪,內耗持續加劇。

年復一年,蜀國國力不斷消耗,從西南數一數二的大諸侯跌落。氏族和宗室忙著爭權奪利,國內甲兵廢弛,山林間的蠻人卷土重來,開啟了長達三十年的戰禍。

“蠻人逐之不盡,每每襲擾村莊,一度焚燒邊城。都城發兵就立刻作鳥獸散,很難覓其蹤影。”

在前往爐城的途中,林珩想起讀過的史書,和田齊談起舊事。

事情發生在百年前,田齊雖未親身經歷,卻常聽父親和兄長談起,可謂耳熟能詳。

“蠻亂持續太久,宗室氏族皆不能鎮壓。非是軍隊不敵,實因彼此防備甚至互扯後腿,導致蠻部屢屢逃脫。”

回憶父兄的教導,田齊不由得咬牙切齒。

“當時莊公在位,堅持親自出兵剿滅蠻部,趁機收回軍權。蜀人苦蠻日久,宗室氏族不能反對,否則必被國人唾棄。”

說到這裏,田齊突然發出慨嘆,蜀莊公雄才大略,擅長把握良機,奈何天不假年,不及而立便染上重病,壯志未酬死於回師途中。

“莊公未染病,必當收回軍權,蜀不至於此,信平君之輩斷不會有可乘之機。”田齊憤憤道。

林珩挑了下眉,對田齊所言不置可否。

蜀莊公頗具雄心,也懂得把握時機,給他數年時間,或許真能收攏軍權。然而現實是他病故,一切只能存在於假設。

不過,他死在回師途中,時間實在太過湊巧。

解決了蠻人隱患,不會使國內動蕩。繼承人年幼,坐穩君位需要扶持,自然無法逼迫宗室和氏族交出軍權。

太過於湊巧,就未必是巧合。

“阿齊,史書上載蜀莊公是遇瘴癘染病,隨扈甲士、侍人乃至宮奴皆有病亡,宗室和氏族卻安然無恙。你不覺得奇怪嗎?”林珩眺望遠處,在黑暗中捕捉山形輪廓。目光並未轉向田齊,只有聲音流入他耳。

田齊表情微變,短暫發出一聲苦笑:“何曾沒有,只是已蓋棺定論。”

“既知有異,理應查出究竟,使真相大白於天下。”林珩的聲音不見起伏,卻飽含撼動人心的力量,“水落石出,即是弑君大罪。”

“弑君大罪。”認真咀嚼這四個字,田齊似有所悟,表情漸生變化。

弑君非家仇,比同國仇。此恨不絕,百世猶可報。

正因如此,蔡侯吞金而亡,上京就變得風聲鶴唳,蔡使入城,天子選擇避而不見。若不能給出真憑實據,證明蔡侯之死和上京無關,哪怕是天下共主也難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