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砰!

一聲鈍響,茶盞掉落在地,順著台階滾落。茶湯飛濺開,洇出大片暗痕。

侍人匍匐在地,頭不敢擡。耳聞上首的咆哮聲,禁不住瑟瑟發抖,額頭冒出冷汗。

信平君拍案而起,揮袖掃過桌面,竹簡、筆架、印璽等均被掃落,桌案四周一片狼藉。

侍人抖得更加厲害,耳畔忽起風聲,他下意識向左躲閃,仍被飛來的刀筆劃過臉頰,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刺痛感襲來,血線沿著下巴滴落,他卻一動不敢動,只將頭埋得更低。

“豎子!”

“賊徒!”

“可恥的小人!”

“見風使舵之輩!”

信平君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他抽出佩劍胡亂劈砍,因用力過猛,一劍砍中桌面,劍身入木半寸,一時間拔不出來。

他更是雷霆大怒,雙手握住劍柄用力向後拽,劍身脫離桌面的瞬間身體仰倒,結結實實撞上屏風,發出一聲巨響。

“主君!”

見信平君摔倒,侍人大驚失色,匆忙從地上爬起身,就要上前攙扶。

剛剛登上台階,不久前的一幕閃過腦海,回憶起被擡出大殿的屍體,想到麻布覆蓋下的慘狀,侍人突然心生遲疑。

他踩在台階上,看向信平君跌坐的地方,正撞見對方猙獰扭曲的面容,不禁打了個寒顫,直接僵在原地,再不敢靠近半步。

“怎麽,區區奴婢也要叛我?”信平君撐著佩劍站起身,發冠向一側歪斜,惡狠狠盯著侍人,眼底爬滿血絲,形似瘋癲。

侍人面如土色,顫抖著向後退,不慎被腳下的雜物絆倒,驚呼一聲摔倒在地。

他來不及爬起身,信平君已經持劍撲來,森冷的劍鋒劃過,一條手臂齊肩而斷,滾落在地面。

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侍人半身。他單手捂住傷口,因劇痛發出慘叫,奮力爬著向後躲,仍躲不開揮落的利劍。

殿門緊閉,聲音傳出殿外,門後始終靜悄悄,無一人推門闖入,遑論是救他性命。

血腥味越來越濃,慘叫聲卻漸趨微弱。

直至聲音徹底消失,信平君在殿內喚人,守在廊下的侍人才敢推開殿門,躬身進入殿內,熟練地擡走屍體。

侍人被砍斷一條手臂,臉上和身上遍布劍痕,血近乎流幹,死狀慘不忍睹。

擡起他的侍人神情麻木,好似早已經習慣。利落地用布蒙住屍體,用最快的速度擡出殿外。

整個過程中,兩人面無表情,不見半分悲戚。

直到跨過殿門,遠離信平君的視線,他們才緩慢擡起頭,露出猩紅的雙眼。

不到半月時間,死在正殿的侍人超過十數。從最初的驚懼恐慌,到如今的憤怒仇恨,侍人胸中燃起滔天烈火,非信平君的鮮血不能撲滅。

兩人走到廊下,即將越過拐角,遇見守在暗處的身影。

在前的侍人不動聲色,擦身而過時嘴唇微啟,道出信平君暴怒的原因:“大軍將至,求助被拒,殿內大怒。”

侍人的聲音極低,除兩人之外,連身後的同伴都難以聽清。

宮奴得到想要的情報,迅速轉身消失在廊下,奔向關押公子路的偏殿。

夕陽西下,火雲流淌天際,為大地覆上一片紅。

蜀侯宮籠罩在落日余暉中,亭台樓閣變得朦朧,昏黃、暗沉,似有血色暈染,透出不祥的征兆。

宮奴小心避開人跡,一路小跑,抄近路來到偏殿。

堂守在門前,另有兩張生面孔,宮奴沒有見過,不由得多看兩眼。

“回來了,可有消息?”堂望見宮奴,招手示意他近前。

宮奴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台階,來到堂身側,附在他耳邊低語數聲,復述正殿侍人傳出的消息。

“大軍將至,信平君求助被拒,正大發雷霆。今日又殺一人。”

兩人說話時,殿門始終緊閉,守在門前的生面孔背對門內,單手按在腰間,時刻關注四周。

宮奴心生疑惑,堂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誡他不要好奇。

“繼續盯著正殿。”

“諾。”

宮奴素來謹慎,否則也不會被委以重任,專門刺探正殿消息。受到堂的提點,他收起好奇心,低眉順眼離開,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

目送他走遠,堂站回原來的位置,不著痕跡移動目光,同時豎起耳朵,時刻關注殿內的動靜。萬一察覺到異常,他會立即破門而入。

一門之隔,公子路靠坐在榻上,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他對面。

老人穿著一身絹袍,面容清臒,三縷長髯飄在胸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他手握一張絹,上面的字浸染暗紅,是由公子路書寫,借夏夫人的手送出宮。

“公子當真要逼花氏?”老人是花氏家主,名巨。從血緣關系論,公子路要喚他一聲外大父。

“我不是在逼迫,而是在救花氏。”公子路遭受酷刑,刑後被關押在偏殿,終日不見陽光,也無良醫診治,備受傷痛折磨。有復仇的心氣支撐,他才能活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