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越國,禹州城。

持續半月的陰雨告一段落,濃重的烏雲散去,天空終於放晴。

氣溫陡然升高,積水蒸發入空氣中,悶熱且潮濕。

都城內熙熙攘攘,街道上人頭攢動。行人接踵摩肩,不多時就冒出一身熱汗。熱風拂過臉頰,汗水快速被蒸幹,非但沒有半分清爽,反而更加悶熱難熬。

城頭甲士披堅執銳,筆直站在烈陽下,臉膛被曬得黑紅。

甲胄悶不透氣,汗水不斷湧出,順著肩背和胸膛流淌,幹涸後留下一顆顆鹽粒,脖頸甚至被曬得起皮。

鼓聲按時響起,悶雷一般傳遍城頭。

“換班了!”

三鼓之後,輪班的甲士登上城墻,替換的眾人如蒙大赦,迅速退到墻影下,成排席地而坐。

眾人抹去臉上的熱汗,接過軍仆遞上的水碗,從木桶中舀起清水,猛灌幾大口,緩解燥熱和幹渴。

“這鬼天氣!”一名甲士飲盡碗中的清水,反手抹去下巴上水漬,仰頭看一眼天空,嘴裏不停抱怨,“昨天還在下雨,今天就這般熱,真是難熬!”

“年年如此,習慣就好。”臉上有疤的甲士坐在他身邊,長矛撐在肩頭,從懷裏掏出一張餅,搭配清水送下肚,嚼得津津有味。

越人制餅喜好先蒸後烤,外皮脆硬,內裏暄軟。一口咬下去能聽到脆響,還能嘗到絲絲甜味。

一張餅不算大,疤臉甲士幾口吃完,連餅渣也撿起來送進嘴裏,絕不浪費丁點糧食。

周圍的甲士也各自取出口糧,搭配清水吃下肚。有人還從口袋裏掏出一塊肉幹和小把的豆子,滋味相當不錯,就是要起來頗費牙口。

這隊甲士在墻後休息,輪班的同袍站到烈陽下,不多時就熱出一身大汗。饒是如此,城頭也無一人偷懶,足見越甲軍紀嚴明。

正逢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城下仍是大排長龍,既有入城的越人也有遠道而來的商旅。

沿著隊尾眺望,遠處忽見揚塵,鋪開數十米。

察覺到異樣,甲士迅速警惕起來。

休息的眾人也陸續站起身,在女墻後極目遠眺,就見熱風中沖出數輛馬車,車後跟隨百余名甲士,正向城下疾行而來。

“是吳國氏族的戰車,車中人至少為中大夫。”甲長手按墻磚,見到車前四馬,認出隊伍中的旗幟,一眼斷定對方的身份。

“擊鼓!”

甲長一聲令下,兩名甲士回身抄起鼓槌,掄起臂膀敲響戰鼓。

隆隆的鼓聲傳出,在風中震蕩,響徹雲霄。

一隊甲士快速沖下城墻,手持戈矛走出城門,分別立在城門兩側。

另有一人躍身上馬,疾馳穿過城內,趕往越侯宮送信。

彼時,朝會已經結束,群臣出宮,令尹被留在大殿,和楚煜商議弱魏之策。

“事情需做得隱秘,以防節外生枝。”令尹說道。

“誘之以利,引齊、楚入局。”楚煜面前鋪開兩張絹,一張是上京送來的密信,寫明蔡侯吞金,天子命執政嚴查;另一張來自楚國,據探子回報,邳城一戰後,楚國隱有亂象,但被公子項強力鎮壓。他又拿出和齊國的盟書,風波暫被平息,沒有真正釀成大亂。

“公子項目光敏銳,公子弼行事謹慎,不會輕易入局。”令尹實話實說,從不小看越國的對手,“利益不夠大難使人動心。反之,必會引來警惕。再則,若越出面,更會使人猜疑。”

“我不會親自動手,需借力。”楚煜疊起兩張絹,逐次遞到火旁點燃。眼看著上面的字跡被火舌舔舐,最終化為一團灰燼。

“借力?”令尹不由得皺眉,心中閃過疑惑。

“不錯。”楚煜拂開殘燼,取過絹帕拭手,笑得意味深長,“現成的人選就在宮內。”

現成的人選?

令尹苦思冥想,試探著開口:“君上是說公子巒?”

“不止,需知上京使者也有大用。”楚煜丟開絹帕,正要繼續解釋,就聽殿外傳來人聲,侍人稟報吳國來人。

“吳國來人?”

“回君上,戰車數輛,四馬牽引,甲士逾百。”侍人伏身在地,語速飛快,口齒十分清晰。

君臣對視一眼,令尹心生詫異,驚訝於來得如此巧,楚煜卻是笑了。

“來得正好,宣入宮。”

“諾。”

楚煜又喚來一名內侍,命其往偏殿傳話:“請公子巒來正殿。”

“諾。”

侍人領命離開,腳步聲很快遠去。

吳國來人即將入宮,公子巒轉眼將至,余下的時間不多,楚煜無意賣關子,索性長話短說:“齊吳兩國有盟,多年往來密切。然吳國有搖擺之意,多次聯系我國,盟約隨時將破。我困公子巒在越,吳使至禹州,借機誘之以利,懾之以威,由其出面引齊國入局,應能事半功倍。齊、楚日前結盟,齊插手魏國,楚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