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林珩歸來當日,肅州城外設祭台祭祀天地鬼神,並在祭鬼神的台下舉行獻俘儀式。

兩千多名犬戎俯跪在地,巫在人群前祝禱,隨即從俘虜中拉出幾人。

犬戎大驚失色,因恐懼抖如篩糠。

“獻!”

一名巫高舉骨刀,反手劃過犬戎的額頭。

血光迸濺,疼痛錐心刺骨,犬戎卻不敢發出痛呼。皮肉燒焦的氣味飄來,恍惚間,他想起上次闖入村莊劫掠砍殺的情形。

死在他手下的有男人、女人、老人,還有孩童。

亡者正從地底爬出,一個接一個向他走來,臉上爬滿血痕,伸出雙手挖入他的傷口,要他血債血償。

“啊!”

犬戎發出驚恐的尖叫,馬上被扭住雙臂按倒在地。

“放開我!”

“不要殺我!”

“救命!”

犬戎因恐懼陷入瘋癲,嘴裏不斷叫嚷,四肢拼命掙紮,恍如一頭落入絕境的困獸。

“獻俘!”

儀式仍在繼續。

在犬戎的嘶吼聲中,骨刀再次劃過,鮮血落入碗中,其後潑灑向篝火,用以告慰死在犬戎刀下的邊民。

被抓出的犬戎共有四十九人,無一例外是部落勇士,背負累累血債。

戰場之上,他們僥幸未死,藏在部眾之間意圖蒙混過關,再尋機逃回荒漠。

可惜天不遂人願,算盤終究落空。

“祭!”

在巫的唱誦聲中,篝火猛然躥升,焰舌高至數米。濃煙滾滾,黑色煙柱夾在祭台之間,筆直沖向天際。

目睹晉人的祭祀,看到部落勇士的下場,犬戎無不驚恐萬狀,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

祭祀接近尾聲,巫沒有再選人。

余下的犬戎不必去死,全都被打上烙印,成為晉國的奴隸。

“犬戎,禽獸也。數歲犯邊,襲傷邊民,搶奪錢糧,焚燒村莊,罪不容誅。集胡首以築京觀,震懾諸部。余者俘虜,發有功將士為奴。”

林珩登上祭台,沐浴在夕陽下。

玄服披覆晚霞,華貴神秘,惑人心神,奪人心魄。

“今誓天地鬼神,日後皆同此例。”

“敢犯晉者,誅!藏匿者同罪,滅其部,絕其血脈!”

林珩的聲音隨風傳出,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

短暫的寂靜後,騎士全體下馬,步甲單膝跪地,國人和庶人振臂高呼,聲浪席卷猶如海嘯。

“君上隆恩!”

“武!”

以智淵和鹿敏等人為首的氏族擡頭仰望,皆心情復雜。

半晌後,氏族們收回視線,同時疊手下拜,對年輕的國君心悅誠服。

“祭!”

六名巫同時拔高聲音,唱誦聲穿透人群的音浪,響遏行雲。

燃燒的火堆轟然倒塌,萬千火星飛濺,短暫膨脹為赤色火球,繼而被煙霧吞噬。

日輪沉入地平線,最後一抹霞光消失。

明月懸空,星光燦爛,巫的唱誦聲告一段落,宣告整場儀式結束。

“君駕回宮。”

林珩走下祭台,穿過矗立的甲士,提步登上玄車。

黑甲護衛在兩側,人群如潮水分開,迅速讓出一條通道,前方直抵洞開的城門。

城頭亮起火把,在夜色下閃亮,連成一條燃燒的火龍。

騎士擎起玄鳥旗,分兩列策馬向前。

玄車穿過城門,氏族的車輛緊隨其後。田齊的戰車夾在中間,竟無半點違和。

城內火光通明,迤邐在建築前。

人群聚在道路兩旁,目送國君經過,不約而同駐足眺望,久久不肯散去。

火光照耀下,林珩迎風而立,煞氣縈繞周身,仿佛一柄出鞘的寶劍,鋒芒逼人,森然渴血。

直至玄車行遠,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外,人群才如夢初醒,陸續回過神來。

“君上威嚴更盛。”

“英主在晉,必復烈公之治。”

在議論聲中,人群開始散去,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對會盟和伐胡津津樂道。

“君上下旨,戰有功授田賜爵。我子隨軍行北,最差也能得些田地。”

“還有奴仆。”

“不知何人能得爵。”

幾名高大的國人結伴而行。

他們大多白發蒼蒼,面容蒼老,身上帶著數道傷疤,代表他們不止一次上過戰場。有一人還是獨臂,左肩以下空空蕩蕩,衣袖別在腰間。

此刻,他們皆喜氣洋洋,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我有三子,一人斬首兩級。”

“我子僅一級,然為犬戎首領。”

“我子不能戰,五孫隨君上出征,合計斬首十一級,俘二十余人。”

獨臂老人話音落下,周圍頓時響起吸氣聲。

“十一級,若為一人功,必得爵!”

“五人各有戰功,怎能歸於一人。行事不公乃亂家根源。”獨臂老人搖搖頭,沉聲道,“今上有烈公之風,懷霸道之志。從軍征,立功機會無算。何必囿於一時,反倒讓兄弟離心,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