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君上下旨,今日不朝。”

侍人站定在大殿門前,待上朝的氏族齊聚,當眾宣讀國君旨意。

群臣始料未及,皆是大吃一驚。

“罷朝?”

“君上登位至今,此乃首次?”鹿敏沉吟道。

“自君上主持朝政,焚膏繼晷,夜以繼日,不曾有一日懈怠。今日突然不朝,事先沒有任何預兆,著實意想不到。”賴白在一旁出聲,手裏抱著一枚笏板。笏板背面擠滿文字,專為今日朝會準備,可惜未能用上。

“未知是何因由?”呂勇滿心疑惑,不自覺問出口。

“不知。”賴白搖搖頭。

同為新氏族的家主們走在一處,沿途議論紛紛,都在猜測今日罷朝的原因。直至走出宮門,眾人仍是莫衷一是,沒能得出結論。

無獨有偶,勛舊也在討論此事。

智淵和陶裕並肩而行,兩人壓低聲音語速飛快。智弘和陶賢相隔不到兩步,也僅能捕捉到只言片語,大部分聽不真切。

“昨日與令尹子非共飲,其言公子煜今日歸國,同君上旨意或有關系。”

“晉越兩結婚盟,於情於理,事情倒也說得通。”

“聽聞越侯身體不好,越國宗室不安穩,公子煜才會著急歸國。”

“真真假假,靜觀其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猜得八九不離十。

雍楹和田嬰也在談論此事,多方面考量,結論和前者相差無幾。

費毅則是一路保持沉默,沒有參與其中。戰功授田尚未全部定下,他始終懷揣著心事。難料奏疏章程是否能得君上青睞,若要再改,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來至宮道盡頭,群臣走出宮門,迎面遇到高冠緋袍的令尹子非,紛紛停下腳步。知其來迎公子煜,新氏族面露恍然,勛舊愈發篤定心中猜測。

“君上罷朝果然是為公子煜。”

雙方寒暄幾句,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各有思量。

晉國氏族關系林珩罷朝,越國令尹則被來時所見占據心神。

婚盟祭祀已經結束,仰賴增擴的商市,城內仍是人潮湧動,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令尹的馬車一路行來,先後遇到數支入城的隊伍,既有大大小小的商隊,也有打出旗幟的小國使臣。

晉侯滅鄭之後派出行人,廣邀諸國豐地會盟。會盟日期愈近,這些使臣來意為何,實是不言而喻。

“晉侯當世豪傑,有霸道之治。”

令尹一邊同晉國氏族寒暄,一邊腦筋飛轉,想到婚盟背後的利益,不得不感嘆越侯高瞻遠矚,公子煜穎悟絕輪。

“令尹今日啟程?”智淵站在馬車前,笑著說道。

“正是。”令尹給出肯定回答,坦言道,“隨扈在城外集結,吾來迎公子。”

“既如此,不耽擱令尹。”得到想要的答案,智淵不再贅言,疊手之後登上馬車。

令尹正色回禮,向陶裕等人頷首,隨即由侍人引路進入宮內,先往正殿拜會晉侯,迎公子煜,再去南殿拜別國太夫人。

途中遇見繆良,其笑著迎上前,見禮後說道:“君上和公子煜現在南殿。知令尹入宮,特命仆來迎。”

“勞煩繆內史。”令尹客氣一番,即隨繆良去往南殿。

國太夫人知楚煜今日啟程,特意命人請他和林珩至南殿。

待婢女送上茶湯,退出大殿,國太夫人從案下取出一只木盒,當面交給楚煜。

木盒呈四方形,以紅木雕刻,四角包裹金箔,前有獸首掛鎖。

盒身雕刻於菟,亮出尖牙利爪,兇狠撕咬一頭牛身蛇尾的異獸。圖案看似血腥猙獰,實則有驅病祈福之意。

“盒中是補藥,驅病養身之用。”

當著兩人的面,國太夫人掀起盒蓋,現出躺在盒中的兩只玉瓶。瓶身晶瑩,玉質潤澤。瓶塞同瓶口嚴絲合縫,渾然一體。

“此藥是谷珍親手配制,藥方不算稀奇,重在養身,君上也曾服過。”國太夫人說明藥的來歷和用途,顯然是為越侯準備。

“謝姑大母。”楚煜俯身再拜,雙手捧起木盒。

國太夫人嘴唇動了動,細看楚煜的神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萬般情緒終化為一聲長嘆。

“自我離國,迄今數十載。彼時越君年少,今已是不惑之年。世事難料,不可思慮太甚,望其萬萬保重。”

“姑大母良言,煜告知父君,父君必然欣喜。”楚煜擡眸看向國太夫人,目光澄凈,神情中盡是對長輩的濡慕。

他習慣以面具示人,總能恰如其分地展現出最合適的情緒。

迄今為止,能看穿他的寥寥無幾。

國太夫人出身越室,大半生沉浸在政治中,直覺何其敏銳。

同楚煜幾次見面,她隱約察覺出端倪。只要不妨礙越晉同盟,對林珩無傷害之意,她權當一無所知,不會去刻意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