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旦達成婚盟,給予公子弦庇護,兩城之地盡可收入囊中。只觀眼前,這份盟約對晉有利無弊。但從長遠來看,此事存在莫大隱患。

尤其是公子弦,他實為最大的變數。

“寡人無姊,妹尚年幼,不宜婚配。婚盟之事作罷,不必再提。”林珩當場拒絕婚盟,態度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公子弦錯愕不已。

如同一瓢冷水當頭潑下,摻雜著寒冰,滅去他最大的希望。

此時此刻,他如置身冰窖,從裏到外被寒意浸透,冷徹心扉。

“弦一秉虔誠,望同晉室聯姻。請君侯再做考量……”

公子弦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林珩直接打斷。年輕的晉君目光如電,語氣不善:“公子離國,爾兄長不加阻攔,中途也不曾派人截殺,可見無意取公子性命。”

回想起林珩之前所問,公子弦臉色微變。

“倘若下定決心舍棄齊室權柄,越、楚更近,且同齊不睦,定然更樂意接納婚盟。你卻舍近求遠,千裏迢迢使晉,一口一聲相贈兩城,謀算之心昭然若揭。”

林珩單刀直入,言辭直截了當,揭開公子弦的真實意圖。

“越同齊近,楚與齊有邊界,晉和齊無寸土接壤。”林珩微微傾身,聲音不緊不慢,目光凜若冰霜,同唇畔的淺笑形成鮮明對比。

“兩成之地何等誘人,輕易能迷惑人眼。然饑餓的野獸也能知曉,有牧人看守的羊群輕易嘗不到肉味。”

清冷的聲音響徹殿內,一字一句敲打公子弦的耳骨,令他心生驚懼。

晉君仿佛剖開他的顱頂,摸清他的所思所想,看穿他的一切。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實則處處漏洞,早就無所遁形。

“爾若奔入鄰國,無論越還是楚,皆能派兵駐紮城內,城池必然易主。晉則不然,千裏之遙,多國橫亙其間,軍情傳遞備受阻礙,派兵也難長久。公子大可借機行誣道,引齊猜疑,誘晉齊兵事,從中漁翁得利。”

林珩每說出一句話,公子弦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他自幼聰明伶俐,師從齊國相,被贊有君子之風。

年復一年,他被贊譽聲包圍,對君位不乏野心。不承想上京放歸質子,諸公子歸國,他的美夢瞬間破滅。

公子弼歸國之初,行事有所顧忌,頗有些束手束腳。就在眾人以為他會一直被齊侯壓制時,公子弼突然搖身一變,開始雷厲風行,對宮苑和前朝痛下殺手。

短短數月時間,公子弦遭遇的挫折難以計數。

他與門客商量之後定策,千方百計從父君手中得到旨意,意圖投奔晉國,在晉地暫時蟄伏,謀求東山再起。

萬萬沒想到晉侯一眼看穿他的真實意圖,果斷拒絕婚盟,對兩城不屑一顧。

“趙弦,寡人欣賞智謀之士,卻不喜自作聰明之人。”相比之前的淡漠,林珩語帶森冷,明顯透出不悅。

“君侯,弦羞愧。”心知婚盟無望,公子弦果斷低頭,不再妄圖糾纏。

見狀,林珩收斂殺意,話鋒一轉,重提設宴一事:“明日宮內設宴,公子今日好生歇息。”

公子弦名為出使,宮宴是例行公事。至於赴宴賓客心情如何,林珩並不關心。

“來人,送公子離宮。”

侍人在殿前領命,垂手躬身,等待公子弦行出大殿。

“謝君侯盛意。”目的未能達成,自詡的智謀淪為笑話,公子弦的腦子裏亂糟糟一片,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他強壓下復雜情緒,向林珩疊手告辭,轉身離開大殿。相比來時,步履顯而易見的沉重。

殿外艷陽高照,風和日暖,公子弦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陽光落在身上,他的視線有短暫模糊。用力眨了下眼,望見前方有一道身影急匆匆行來,很快同他擦身而過,沒有片刻停留。

電光火石間,公子弦腦中閃過數個念頭,下一刻盡數湮滅,化作一聲無奈的苦笑。

婚盟不成,又惹得晉侯不喜,他注定不能在晉久留。前路不明,尚且自身難保,何必自尋煩惱,揣測於己無關之事。

一陣暖風襲來,鼓起青色袖擺。

公子弦收回視線,苦澀的笑意逐漸隱去,大步穿過宮道,徑直向宮門走去。

在他身後,侍人腳步飛快,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台階,來到林珩所在的正殿,將帶來的絹交給馬塘。

馬塘看過之後,簡單詢問過侍人,立即入殿稟報林珩:“君上,宮外有齊商,自稱蒼金,言有秘信呈送。”

“又是齊人?”聽到馬塘所言,林珩詫異地挑了下眉。

“青袍長冠,確是齊人打扮。”馬塘說道。

“秘信何來?”林珩端起茶盞飲下一口。茶湯漸冷,滋味變得苦澀。他卻毫不在意,接連又飲下兩口,任憑苦意在口中蔓延,始終面不改色。

“他不肯細說,只道關系楚、魏,並呈上此物。”